我相信”,是什么意思呢?
我我还没有告诉你关于节奏的全部真相呢。
女哦,那没有问题。那只能说明我还有更多最后发言的机会。
我希望如此吧。
女我确信一定如此。要使您相信,我甚至还有几句开场的话要说呢。第一句来了。当我在剧院——请注意,是正统的剧院——在专业剧团#pageNote#8和百老汇工作的时候,我发现老而弥坚的“速度”很有用处。您几分钟前说它滥用不当。不过事实上,当我没有办法的时候,有好多次还亏得它把我救了呢……
我(哦,我真高兴!)是的——的确是这样——当你没有办法的时候!你不过想把尴尬的时刻赶紧熬过去,直到你想到办法为止。了不起!我在演出里看到过有些演员心中绝对不知道要怎么样去演,因为我从他们演的三幕戏里所见到的一切要素就只有“速度”和“声调”——他们熬过尴尬时刻的另一个救星。(我很幽默地拍拍她的肩。)亲爱的朋友,别忘了最后的发言。
女您真刻薄。在专业剧团里,可怜的演员哪里有什么时间或机会去琢磨怎么样演呢?
我要他别撒谎。要他把情境轻描淡写下来。要他诚实地把情境捋下来——只要时机一到,他瞬间便会知道要怎么样去演了。这种事在人生中也常常碰得到。你会遇见一个你不知其也在城里的人,你会遇见一个你不愿意见到
的人,在那个时刻,你便会自然而然地开始表演了。你会接住尾白,你的回答也随之而来了。归根结底,这种顺势作答就是剧作者向你索要的东西。他要你对他的暗示自然流露出答案。
女可是这种自然流露又上哪儿去找呢?
我从发达的节奏感里去找。当然不是从“速度”里去找,因为它只限于慢、中、快这三种。未免太狭隘了。就另一方面而言,节奏是一种无穷的、永恒的摆动。一切创造物都以节奏为生,以从一种确定的状态转变为一种更高级的状态为生。试拿这段台词做例子:
“你骗我,你的名字就叫凯德,你是可爱的凯德,人家有时也叫你泼妇凯德;可是你是世上最美最美的凯德,凯德大厦的凯德,我最娇美的凯德,因为娇美的东西都该叫凯德。所以,凯德,我的心上的凯德,请你听我诉说:我因为到处听见人家称赞你的温柔贤德,传扬你的美貌娇姿,虽然他们嘴里说的话,还抵不过你实在的好处的一半,可是我的心却给他们打动了,所以特地前来向你求婚,请你答应嫁给我做妻子。”
你知道,这一段是《训悍记》第二幕第一场的戏。假使一个演员没有节奏感,这段台词可能说得非常呆板、非常单调。什么速率或速度都无法补救。他念得愈快,也愈显得笨拙。不过我以前听过一个懂得节奏“变化”的价值的演
员念这段台词,他从“名字”到“可爱”,从“泼妇”到“最美最美”,从“凯德大厦”到“最娇美”,这样一路变下去。我敢说我生平从来没有听见过念得这样简练的台词。它简直像一阵变化万千的雪崩,又像一剂恭维的良药——在剧场里可说是简练而可衡量到极点的表演。而鉴别“速度”与“节奏”之不同的最绝妙的例子,是《哈姆雷特》里克劳狄斯的第一段独白,台词是:
“啊!我的罪恶的戾气已经上达于天;我的灵魂上负着一个原始以来最初的咒诅,杀害兄弟的暴行!我不能祈祷,虽然我的愿望像决心一样强烈;我的更坚强的罪恶击败了我的坚强的意愿。像一个人同时要做两件事情,我因为不知道应该先从什么地方下手而徘徊歧途,结果反弄得一事无成。”#pageNote#9
你花些工夫研究它一下。现在你明白了吗?
女有一点我看到了。我的忙碌的日子又要加入许多练习的工作了。
我嗯,你的最后发言——该怎么说呢?
女无论什么东西,只要能够使我“一步一步地激起我的观众的注意”,都不要放过。
我好极了!你是心甘情愿的。既是这样,事情就很简单了。就演员而言,所谓培养节奏感的工作,不外是指无论他在生活中突然碰到哪一种节奏,都能自由地、完全地把自己交与它。换言之,不要对你所接近的任何节奏产
生免疫。
女不过要做到这一步,非得先把节奏究竟是什么这一点弄清楚不可。假定我是个听不出节奏的人,或者您会说,是对节奏无意识的人,又怎么样呢?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我“进尼姑庵去吧,去;越快越好。再会!”
女哦,别这样说——我的确觉得自己没有节奏感。
我你错了。宇宙间哪怕一块石子也会有节奏感。也许有少数演员没有,不过是极少数。每种正常的生物都有的。有时候是未开化,停留在一种休眠状态中,这是事实。不过只要下一点儿功夫就可以把它引导出来。
女现在不要为难我了。干脆告诉我怎么办吧。
我不要催我。因为这桩事是太简易而通俗了,要解释起来倒是最大的难题之一。婴儿一生下来便流露出节奏。他呼吸了。这是大自然赋予万物的一个公平的开端。继这开端之后的,是发展。第一是走路,第二是讲话,第三是情感。每一步、每一个字、每种情感都生生不息地从一个变化到下一个,每一个都有同样的忠诚——一个既定的最终目标。这就是节奏的第一个层次——意识层。当外力把它们的节奏作用到你身上,也就有了第二个层次。这是指当你跟别人一起或是为着别人去走路、移动、做手势的时候;这是指当你走路成直线,当你跑去见一个朋友,当你跟你的敌人握手的时候;这是
指当你用自己的话回答别人的话,当你深深地被打动或者依然不为所动的时候;这是指当你的情感成为别人情感的直接反应和结果的时候。
女第三个层次又是怎么样的呢?
我就是当你能够指挥、创造自己的节奏跟别人的节奏的时候。这是至善,这是终极。但不要急于做到这一点。学习的人一定要从第二步着手。一开始的时候,一定不能任他做得过多。他要做的就是随时留意现实生活中流露的一切节奏,把它们储存在脑海里。至于各种不同的节奏所产生的不同的结果,应该特别加以注意。最好是从音乐方面下手,因为这里的节奏是最鲜明的。到音乐会去;只要你高兴,就是听听街边的风琴,也是一样见效的。不过你得用全副身心去听,完全放松,任由明确的可衡量的音乐支配你。音乐给你带来了情感,你就把自己整个献给这种情感。让情感跟着音乐的变化而变化。最要紧的是,要凝神以应变。继音乐之后,你要同样对待其他艺术形式,以及日常发生的一切事件。
女(听得出神了,当她发现二加二等于四的时候就会这样)现在我明白了。您说的就是我在这里,在这高巅上所经历的。我把自己完全交给了千变万化的节奏,它变得这样迅速、这样神妙。
我变得这样动人心魄。就是一头大象受了这种变化的影响,也会站
不稳脚呢。对你却没有多大功效。
女亲爱的先生,谢谢您的厚意,这还不见得是您的最后发言吧?假使我受过一段时间的陶冶以后,对音乐有了感应呢?我又该往哪儿去呢?我又应该拿什么东西做我第二个感应的对象呢?
我噢,你连拔地千尺“挟飞仙以遨游”都已经感应到了。
女哦,请您不要这样说!
我你感应着纽约街头的节奏。你带着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女不过,我却感应不到您的幽默。您的话反而把我弄糊涂了。
我对不起,我又使你失望了。(我猜她是一本正经的。)你感应到了我的幽默,因为你把你声音的力量、你说话的速度、你提出请求的数量都改变了。你把你的节奏变化了。
女以后也许我能够学会跟您辩论。现在请您告诉我:假使我在音乐方面能够很自由而毫不费力地做出响应了,之后我又要留意什么呢?
我(她恳求得这样温柔,因此我也脱不了自己说过的窠臼,把我的节奏改变了;我拉着她的手,把她带到栏杆边)现在不要看我,最亲爱的朋友,你望向苍穹,用你的内心去听。音乐,以及自然而生的其他艺术,都将只是把你引向整个宇宙的一条通路。一路上无论什么东西你都不要放过。听听海涛的声音吧。用你的身体、头脑和灵魂,把它们汹涌变化的瞬间都摄取过来。你要像狄摩西尼#pageNote#10
似的对着怒潮说话,第一次尝试后绝不要软弱下去。让你的话的意义和节奏成为海涛永恒之声的延续。吸收它们的精神,跟它们合而为一,哪怕只有一刹那也好。将来,它会使你能够扮演世界文学中一切不朽的人物。你可以用同样的经验去接触森林、田野、河流、头上的青天——然后再转向都市,把你的精神移到它的声响方面,像你刚才听它制造的噪音一样。不要忘记一些恬静的、梦一般的小城镇——最要紧的是,不要忘记你身边的人。他们生活中无论有什么变化,你都要留意。总是用自己的节奏的一种新的、更高的层次去回应这些变化。这就是生存、毅力和活动的秘密。这就是宇宙的全部真相——从一块石子到人类精神。戏剧与演员在这一幅画里不过是一个角色而已。不过,假使演员不变成其中的一个角色,他就没有办法描绘出全景。
女(深思且带戚容)我真是羞愧。
我为什么?
女以后几个月不知又要忙到什么样子了。
我是的。不过你总会知道“下一步怎么办”。这不是能聊以自慰吗?
女当然啰!代我向“怎么做”问好!我们走吧?
我们走了。电梯飞快地载我们下去。街头吞没了我们——而我们也改变了自己的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