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言把杯子递了过去,用命令的口吻说道:“也就那样,没意思,但我想再来一杯,你受累?”
他本以为那人会拒绝他,没想到那人二话不说接过杯子,起身大步走向了梯子,身手矫健地爬了上去。
楚言刚觉得这人还挺仗义,只听“刺啦”一声,他的杯子从梯子的高出直直摔下来,自杀般地在水泥地上撞了个粉碎。
一块块玻璃的碎片铺散在地上,每一块都折射出一道阳光,剎那间满地满眼的晶莹剔透,有一种绝望的耀眼夺目。
那人从梯子上跳下来,眼里竟然带着三分笑意,不紧不慢地说:“有的东西碎了才更好看。”
楚言火冒三丈,咬紧后槽牙,扑上去狠抓住对方的衣领,吼道:“你这小兔崽子是故意的吧?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从小你妈没教过你怎么做人的话,用不用我来教你?信不信我揍你!”
“冷静冷静,easy”
他已经气得快升天了,没法easy。那人就连叫他冷静时的语调都那么懒散和不走心,简直令人发指。
两人保持这个姿势好半天,楚言才稍稍平复了一点点,松开了手。他总不能因为一只杯子把人打一顿,或者送警察局吧?
见他不那么要打要杀的了,蓝眼睛又主动凑近了他,拉着他的胳膊坐在台阶上。
“这杯子和你不搭,你别不信。要是我给你面前摆一面镜子,你就能看见你用那个杯子喝闷酒时的样子,就是个可怜虫。我刚不小心给打碎了,也是天意。要不这样,我赔你?”
楚言嗤了一声,“你拿什么赔?又不值钱的玩意。”
那人想了想,从衣兜里掏出一副扑克牌,“既然不值钱,那我就赔你点儿不一样的。告诉你个秘密,我妈是个占卜师,我也会算命,我给你算一卦吧,特别准。”
说完,那人把洗好了的扑克牌捻成扇形,递到楚言面前:“来,抽一张!”
楚言看了一眼那人满脸真诚的模样,轻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抽了一张牌。
那人结果牌来,翻开一看,“红桃三。”
楚言皱了皱眉,54张牌,他能抽到这么小的一张,也是没谁了。
“这怎么解?”
“红桃代表感情,意思是说,你会和一个人邂逅三次,然后爱上他。”
楚言眯起眼睛怀疑地追问道:“那要是红桃十呢?”
那人一副理所当然的懒散表情:“那就是你和一个人邂逅十次,然后爱上他。”
“我信了你的邪……!”
楚言刚刚竟然有一瞬间真以为这人会算命,没想到又被耍了,他简直想把这个“花一样的狗男人”给剥皮红烧了。
正说着,远处传来一阵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混合着法语的交谈声。
蓝眼睛眸光一闪,把那张红桃三塞进楚言手心,莞尔一笑,道:“楚先生,再见!谢谢你的酒,确实很一般。”
说完呼啦一下,拉起一旁搭着的风衣,一边转身一边套在身上。那风衣是巴宝莉很多年前的款式,穿在他身上显得略大了一号。他拉开酒窖的后门,放进来一阵过堂风,楚言有一瞬间的恍惚,随着门关上的声音,那人已经离开了。
他怎么知道我姓楚?他是谁?
楚言心头一凛,本能地追过去,打开门放眼望去,一排排整齐的葡萄树上挂着娇艳欲滴的歌海娜,悠然的云静止在天空中像一幅大师的油画,一切安静祥和。眨眼间,那人便消失不见了踪影。
后来楚言跟看管酒窖的,打理葡萄园的都打听了一圈,竟然没人见过这个浅栗色长发,有着深蓝色眼眸的年轻人。
要不是那一地的碎玻璃,还有手中的扑克牌,楚言甚至怀疑是自己在做白日梦。
夜晚的宴会非常热闹,因为都是特别交心的亲朋,也就没搞那些形式主义,最好的食材,上好的酒,大家围着楚老爷子吃吃喝喝,有说有笑。楚言和楚默全程陪在近前,楚时唯笑得合不拢嘴。
待到宾客全部散去,也已经很深了。楚言已经很疲惫了,正准备回房间洗澡休息,就被女佣奥利弗叫住了,说老先生有事找他。
楚言和楚默几乎是同时走进了老爷子的卧室。
父亲正坐在摇椅上,笑着看着他俩。老爷子换了一身崭新的黑色西装,一头白发梳得一丝不茍,皮鞋也擦得锃亮。
“大半夜的不睡觉,爸你这是干嘛呢?”楚默开口问道。
楚言看着楚时唯身旁站着的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模样的人和他家的私人律师,心中忽然涌起一股不祥的感觉。
楚时唯给了医生和律师一个眼神,律师立刻打开了手中的银白色匣子,开口道:
“楚老先生委托我来见证这一时刻,我觉得很荣幸。跟了楚先生一辈子,我在他身上学到了很多。”
楚言怔愣着重复:“……一辈子?什么一、一辈子?”
律师指着白色匣子里的一支注射剂说道:“楚老先生于半年前检测出胰腺癌,现在已经扩散至全身。他申请了‘自愿安乐死’,获得了政府和医学机构的批准,就是……是今晚。”
老律师在说最后几个字的时候,牙关打颤,红了眼圈,露出十分艰难的神色。
楚言和楚默对视了几秒钟,巨大的震撼和冲击让两人都说不出一句话来。楚言僵在原地,楚默慢慢走上前去,跪在父亲面前,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小言小默,爸爸要走了。来,让我再抱抱我的儿子们。”
楚时唯说话清晰有力,一点儿也不像个临终的病人,以致于楚言完全不能相信眼前正在发生的这一切是真的。楚默已经泣不成声,扑在父亲的怀里死死搂着他的脖子,楚时唯一手拍抚着楚默的后背,冲楚言缓缓地伸出了另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