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心里明白就好,皇上明白,好些事也就闹不出来了。”苏麻喇嬷嬷总是这样劝,可心里明白佟妃这样子,宫里早晚还得出事。
但因三藩大势渐尽、捷报频传,朝廷上下一派昂扬斗志,太皇太后为这件事高兴,其他的能不管也就不管了。昭妃准备着端阳节好好热闹一下,且正是不冷不热的气候,宫里宫外多有人走动往来,后宫合着前朝一样,生机盎然。
岚琪的身体也在这百花烂漫的季节里完全康复,头一件事自然是来向慈宁宫请安。这天等着妃嫔们请安散了,午前时一个人往太皇太后这里走来。
路上经过当日自己光脚站着的地方时,环春有心扶着主子快些走,岚琪却停下来驻足看了须臾,对她们说:“嬷嬷要我记着呢,所以往后每看见一次,就是提醒我不能忘了当日的屈辱,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绝不能有一天也变得那样狰狞可怕。”
之后到慈宁宫门外,门前小太监都不等去通报,殷勤引着乌常在进去,笑着给她道安,说:“常在好久不来,太皇太后天天惦记呢。”
等到寝殿外头,苏麻喇嬷嬷已经迎出来,满脸喜庆亲和:“可算是大安了,这些日子奴婢不曾去探望常在,您心里可怨怼了吧?”
岚琪软软娇娇地笑着,挽着嬷嬷往里走:“哪里会怨怼,就是特别想您。”
嬷嬷笑呵呵地说:“太皇太后也想着呢,近些日子总念叨,听说您已经下床在院子里转悠了,责怪您都不记着先来这里瞧瞧。”
说话工夫已到了太皇太后面前,老人家正看宫女绣手帕,听见苏麻喇嬷嬷说:“主子瞧瞧谁来了。”抬眼见是岚琪,心里喜欢,嘴上却道:“你可是嫌弃我这里伺候人太辛苦,才折腾自己病一场,好偷懒不来?”
岚琪伏到膝下叩行礼,再抬起头已经双目通红。太皇太后好不怜惜,让到跟前来,挽着手细细地看她,好些日子不见,这小丫头的眼眉竟开始生得妩媚,从前清秀娇俏的样子倒渐渐淡了,不免取笑她:“病一场,可长得难看了。”
岚琪笑道:“难看也不打紧,反正在您跟前伺候,好看不好看都一样。”
苏麻喇嬷嬷却在边上笑道:“可在皇上面前伺候,不好看可就不讨喜欢了。”
太皇太后大笑:“你再逗她,越不喜欢咱们这里,又要偷懒不来了。”说着让岚琪在身旁坐下,把宫女的手帕拿过来递给她,“这块帕子等着用,你手上功夫好,可不许再偷懒了。”
岚琪接过来,一边绣着一边听太皇太后和她讲话。大家都不提当日的事,她自己也觉得挺好,过去了就过去吧,提起来也没意思。可之后要伺候传膳时,正说笑让她陪太皇太后坐着也受用一回别动,外头却有宫女来,将苏麻喇嬷嬷请出去说:“佟妃娘娘来了,在宫外头求见呢,奴婢瞧那架势,不让进就要跪着求了。”
嬷嬷不禁蹙眉,可也看透佟妃的心性,乌常在若不在,她兴许还会跪求一见,眼下人家在里头她必然知道,犯不着让自己没脸,便吩咐道:“就说主子用膳了,请佟妃也早些回去用膳,其他不必多说,让她自己决定吧。要真跪在门口等,那就跪着好了。”
等嬷嬷回来摆膳,也不提外头来了什么人,直到午后太皇太后要歇觉,让岚琪有精神的话去瞧瞧端贵人,让她离开了,苏麻喇嬷嬷这才提起佟妃的事。太皇太后摇头叹道:“不错,再过些日子见她不迟。”
岚琪这边奉命欲往端贵人处去,为她小产的事也曾难过一阵子,本不知若去探望该说些什么,今日不得不去,也就不顾忌这么多了。可想不到,离开慈宁宫不远,竟在那天遇见佟妃的地方突然再见到她,只听环春轻声说:“出门时听讲来过,苏麻喇嬷嬷没让见,没想到竟然等在这里。”
岚琪按下情绪,领着她们过来行礼,佟妃忙笑道:“乌常在的礼本宫可不敢承受,你多金贵的人。”
“嫔妾不敢。”岚琪徐徐而降,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安。
“如今宫里还有哪一个能陪着太皇太后用膳?本宫没资格,恐怕昭妃娘娘也没资格,就只有你了。”佟妃轻轻哼一声,唤静珠,“赶紧让乌常在起来。”
岚琪也不等人搀扶,自己稳稳地站起来了,垂不看眼前的人,她不想看见她狰狞的笑容。可佟妃本就故意在这里等她,自然有些话要讲,清了清嗓子道:“本宫那日或许气大了些,可到底没违了宫里的规矩,你们挡了本宫的去路,就是犯上有错,如今事情过去了,大家相安无事最好。但再有句话,还是要亲口嘱咐你,乌常在,任何时候也别忘了自己的斤两,日子还长着呢,有些话不说明白,你也能懂吧?”
岚琪心头一惊,玄烨曾笑她傻,可她从来都不傻,在这宫里不能听话听音,就白长一对耳朵。佟妃这句话的意思,可不就是在警告她,太皇太后年事已高,将来西归瑶池,还有谁来给她撑腰。
“记着了?”佟妃笑声得意不可一世,挽着静珠转身离去。岚琪的身子晃了一晃,环春扶着她急忙问:“主子没事吧?”
岚琪摇了摇头,这个女人显然故意要在她心里种下阴影,才会跑来说这一句话,可惜白费了。她从来没把慈宁宫当自己的靠山,日子过得风光也好黯然也好,太皇太后疼爱她,她自己孝敬,为皇上孝敬,凭的都是心意。若说要以此求什么,那从一开始就错了,也就断不会有什么结果。
“刚才那些话,你们只当没听见,不要去搬弄是非。”岚琪吩咐身边的人,更难得露出严肃的神情,“咱们过自己的日子,犯不着她的,我心里从来都不害怕,你们也不要怕。”
去过端贵人的住处,再回钟粹宫,因不得不路过佟妃的殿阁,到了跟前自然也收敛低调一些。可刚要走过去,却见承乾宫门口吵吵闹闹,岚琪一时好奇往那儿瞧了一眼,但见一个宫女被摁在地上,一个小太监撸起了袖子正左右开弓地扇巴掌。宫里头素来有打人不打脸的规矩,怕的是万一脸上丑陋惊扰了圣驾,可真要打,也没人拦得住。
“主子,咱们别管闲事。”环春拉了拉岚琪继续朝前走,到了钟粹宫关了门才继续说,“佟妃娘娘脾气不好,打骂奴才是常有的事,就算有人要管也轮不到咱们啊。”
岚琪明白,只是觉得那宫女可怜,看着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她自然就想起自己才入宫时的光景,可惜她人微力薄,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挨打。
之后换了衣裳,洗手在窗下写字,许是大病初愈,又在外头
晃悠好半天,手里笔颤得厉害,便想歇一歇,外头却有人来,玉葵进来说:“针线房的人来了,您前些日子病着,一直没能量着尺寸。”
岚琪笑盈盈地说:“他们量了便量了,可别告诉别人知道,特别是万岁爷那儿。”
她这一病瘦了不少,旧年还对皇上说自己的尺寸宽了好些,可病起后穿衣裳,无不在身上晃荡,这会儿宫女们给她量尺寸,也笑着说:“乌常在可又瘦了,不过您身量可长高些了呢。”
“是吗?”岚琪拉着香月比画,香月笑道:“奴婢也长了,主子和奴婢比可不成。”
因将布常在也请来一起在这里量了,她们几个人打了帘子进来,只听布常在问:“外头那个小宫女是你们的人吗?怎么脸肿成那个样子,还领着在外头走,撞见上头可就不好了,赶紧让她回去吧。”
岚琪听见,便自己走出来,才掀开门帘就看到那小丫头站在院子里,手里捧着针线篮子,身形瘦小单薄,脸肿得吓人,很是可怜。
针线房为的嬷嬷便叹道:“刚才去佟妃娘娘那儿,娘娘让给做一套新衣裳,正给量尺寸,这丫头不知道犯了什么错,奴婢回过神来,娘娘已经呵斥人把她拖出去打了。因二位常在这里是最后一处,伺候好了您二位,就要回去的,怕她一个人在宫里瞎走冲撞了谁,才带过来,不想还是惊扰了二位主子。”
这老嬷嬷倒是和气心善的人,一边说一边就要给岚琪和布常在行礼告罪,岚琪忙叫环春搀扶住一旁坐着喝口茶,又转身挑起帘子看看。那小丫头若说可怜是必然的,不过站在那里脊梁挺得笔直,没有哭也没有惊恐,小小年纪很不一样。
“我这儿有些药。”岚琪说着指了玉葵去拿。要说那些创伤药,还是她挨太皇太后打的时候多出来的,所以拿来了又担心会不会坏掉。玉葵说那些开了用过的早就扔掉了,这些用蜡封得严严实实的,太医说过放几年也不要紧。
“嬷嬷拿去给那孩子用吧,瞧着怪可怜的,你们也不方便找太医。”岚琪让玉葵给了,老嬷嬷便要喊那宫女进来谢恩,岚琪让免了,“她心里一定不好受,我给她药也不图她来磕个头。”
布常在则问:“看着年纪很小,宫里近来新选的宫女怎么年纪越来越小了?”
嬷嬷应着:“这孩子家里犯了事儿,全家都给抄没了,所以这个年纪也给送了进来。叫奴婢说,在宫里总比在外头好些,一样做伺候人的事儿。很灵巧安静的孩子,别看岁数小,手上功夫可不弱,奴婢难得遇见一个有天赋的孩子,所以就亲自带着了。”
“怪可怜的。”布常在幽幽叹道,“不过能遇见嬷嬷您,也是她的造化。”
针线房的人不久便散去了,布常在和岚琪说一会儿话也自己去歇着。小宫女的事众人渐渐也淡忘,毕竟宫里头这样的事太多,时间久看得惯了,也就麻木了。
天气渐热,转眼就到了端午节,那日午宴后太皇太后就让亲贵女眷们各自散了去玩耍。宜贵人在御花园玩了半天回来翊坤宫,正见冬云出来,恭恭敬敬地笑着道:“宜贵人可回来了,您家妹妹等好久了,娘娘家的夫人们瞧见小姐要出宫,说既然住在一处的,何不来瞧瞧,可人带来了却找不见您,小姐等急了。”
宜贵人欣喜不已,没想到昭妃还会有这样的好心,忙往西配殿来,果然见妹妹坐在里头等,刚刚午宴上离得老远瞧不真切,这会子到了跟前,可看得清清楚楚的。姐妹俩性子都爽朗,欢欢喜喜地说了会儿话,宜贵人便领她去谢恩,之后也跟着钮祜禄家的夫人们离宫了。
宜贵人也要回自己的殿阁时,外头有宫女来禀告:“皇上今晚在慈宁宫用膳,李公公那里说今晚也不翻牌子。”
“知道了。”昭妃应一声,但又想起什么,唤人回来问,“谁在慈宁宫伺候着?”
“听说是乌常在。”
那宫女回答后,殿内便静了。宜贵人尴尬地站在那儿,朝冬云示意她是不是能走了,冬云只摆摆手表示不知道。良久,昭妃才似缓过神来,抬眸瞧见宜贵人在,便笑:“你和乌常在走得可近?”
“不怎么亲近,之前去她们殿阁里玩过一次而已,荣贵人她们好像走得近。”宜贵人垂应答,“娘娘问这些,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