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圣驾游幸围场,众宫嫔伴驾,往年赫舍里皇后在时,銮帐里头自然只有她的位置,如今皇后不在了,排资论辈也该是昭妃在身边伺候。可皇帝之前不情不愿领着她进了林子,之后直接在里头撂下,回程时还是恭亲王遇见给带了出来,又怎会要昭妃陪在身边。而昭妃再能忍,也忍不住在脸上露出不悦。
太皇太后看在眼里,也就不提让她跟在皇帝身边伺候的事了。
夜里,皇帝和兄弟臣子们在前头燃了冲天的篝火烧烤取乐,太皇太后则领着一众女眷在大帐子里头说笑。待酒足饭饱众人都散了,唯有岚琪留下和苏麻喇嬷嬷一起侍奉入寝。
这会儿正伺候更衣,小宫女搬了炭盆进来,笑着说:“李总管在外头,奴婢喊他进来,不知犹豫什么不肯进来呢。”
苏麻喇嬷嬷让架了屏风,出去喊李公公进来,他在那儿行了礼,笑呵呵地问候太皇太后:“皇上打奴才来问太皇太后安,奴才听说正要入寝,便想等您睡踏实了,再回去复命。”
太皇太后怎不知孙儿的心思,笑问:“皇上睡了吗?”
“还没有呢,就是……”
“得了吧,哪儿是瞧我睡不睡,是指望我睡了乌常在好脱身是不是?”
这一句话吓得岚琪要屈膝,却被太皇太后一把拦住,嗔笑着:“去吧去吧,你若不去他今晚是睡不得了。玄烨好容易出来玩一次,不惦记朝政学问,你好好伺候,让他开开心心才好。”
往年游幸围场,銮帐内只有皇后的位置,不论彼时是惠贵人得宠,还是荣贵人得宠,也不敢有人僭越。如今皇后不在,皇帝渐渐从悲伤里走出,昭妃权理六宫如日中天,可这大帐子里,却仍旧没有她的位置,如此境遇,难免会遭人背后耻笑。
翌日晨起,昭妃匆匆起身洗漱穿戴,要赶往太皇太后那里侍奉,可才梳头,就有小宫女来说:“苏麻喇嬷嬷传话来,请主子不必过去,等回程再见不迟。”
冬云见主子蹙眉,冷声问那小宫女:“太皇太后那里,谁在支应着?”
“乌常在,听说一清早就从皇上那儿过去了。”小宫女应了,便欠身退下去。
昭妃手里本捏着一把象牙梳子,不知不觉将梳齿深深陷在皮肉里,等冬云惊觉夺下来,已是一排深红的印子,幸好没破了皮,冬云屈膝扶着她劝:“您千万想开些。”
“他那里喜新厌旧,这么多年我也计较不过来了。”昭妃目色凄楚,怨气满满,“太皇太后那里为何也如此委屈我,当年皇后在时她都多待我几分好,如今皇后不在了,竟为了一个小宫女这般亏待我,我究竟哪里做得不好?就说这六宫里的事,还有哪个能做得比我更尽心尽力,我还要忍气吞声到什么时候?难道由着那些下贱女人,在背后嘲笑我不成?”
冬云暗叹不好,这一次,主子怕是再也忍不住了。
岚琪这边,一清早离了玄烨过来伺候太皇太后。老人家心疼她一夜辛苦还如此尽心费力,便要坐着一同进了早膳,之后吩咐回程与她同坐车,岚琪推辞不过,只能从了。
待至回程,玄烨亲自来侍奉祖母上车,后宫皆在,岚琪一时不敢当众跟着太皇太后上去,反被玄烨嗔怪:“你愣着做什么,皇祖母不是叫你陪驾吗?”
一旁昭妃忽而越前来至皇帝身边,温柔笑着说:“皇上,臣妾也愿陪驾在太皇太后身边。”
众人齐刷刷看向昭妃,玄烨也不知所云地看她一眼,却冷漠地说:“皇祖母不喜欢人多,乌常在一人就够了。”
皇帝一语出,众人皆哑然。昭妃脸涨得通红,冷冷地看向了岚琪,眸中的嫉恨,玄烨何曾不看在眼里,竟稍稍往她面前一站,挡住了她的视线,言语间戏谑:“不如你去朕的銮驾,陪朕一起回去。”
谁人不知为妃之道有所谓却辇之德,便是赫舍里皇后,也从未与皇帝同辇而行,她昭妃今日若接受皇帝之邀,便是失德失仪。皇帝这一句看似圣宠隆恩的话,实则是让她成为所有人的笑话。
气氛瞬间尴尬,谁也不知昭妃会如何应对,但见太皇太后悠悠掀开窗幔,似不曾听见外头的动静,只笑着唤一声:“怎么都立在下头?赶紧都上车走了,再晚些赶不上大正午到宫里,半路上再折腾午膳不成?”
边上苏麻喇嬷嬷和李公公纷纷上来伺候,苏麻喇嬷嬷更是扶着昭妃往她的车辇去,见惠贵人在身后,忙嘱托:“惠贵人,娘娘易晕车,奴婢可就把娘娘交给您照顾了。”
惠贵人兰心蕙质,最懂分寸进退,一边上来搀扶昭妃,一边说:“嬷嬷赶紧去太皇太后那儿支应吧,这里有我呢。”
苏麻喇嬷嬷再赶回太皇太后这里,皇帝已经离开了,她悄然上了车辇,正听主子对乌常在说:“皇上虽年长于你,可到底还是年轻,很多时候许多事一时想不明白,难免意气用事。你陪在身边,要察言观色,要知轻重,虽然人微言轻,但必要的时候不能傻站着,哪怕把错背在自己的身上,要紧的是维护皇帝的体面,维护六宫的体面。”
苏麻喇嬷嬷笑着打圆场,说些有趣的事儿,不多久队伍动身,一路浩浩荡荡往宫里去。路上太皇太后打盹歇息,再醒来时,也就到了。
皇帝本欲恭送皇祖母回宫休息,太皇太后让全免了,玄烨便独自回乾清宫,众妃嫔等一等也散了。
因见乌常在没有伴驾,和布常在同行在人群后,只待昭妃也走远了,安贵人便与左右姐妹说笑,故意大声嚷嚷:“还以为多有脸的人,这会儿皇上也不叫她陪着了,你说咱们伺候皇上,虽都是一样的,可地位身份摆在那儿,何时何地都不能忘了尊卑。人说无知者无畏,我说是无知者无耻,一个小常在,还想越在娘娘前头。”
安贵人本是被昭妃禁足的,又因不想上次的事叫上头知道,若不让她此次也随行,难免有人要问,再者昭妃有意留荣贵人、董常在,便松口把她也带上了。倒是安安分分了一天一夜,不敢有所造次,这会儿却不知是纯粹鄙夷岚琪,还是想要替昭妃娘娘出口恶气,毫无顾忌地指桑骂槐,旁人听见大多沉默,并不敢随便起哄。
而安贵人再不济,也在岚琪和布常在之上,两人只能默默忍受,一直等走远了并回到钟粹宫,布常在才愤愤道:“她也太欺负人了。”
岚琪累了,今日的事还有太皇太后的话都沉沉地聚在心里,一时懒怠不想再说什么,便与布常在告辞,自己回东配殿去歇着。直至傍晚时分,乾清宫来人请乌常在过去,环春才出来说:“我家主子病了,烦请公公禀告皇上,今日不能前去伺候。”
那小太监好生讶异,忙问乌常在何病,可要宣太医。环春暗下塞了一块碎银子说:“不是什么病,只是累着,一路晕车罢了,宣太医必然惊动翊坤宫,不敢给娘娘添麻烦。公公但凡禀告了李公公知道,他自然会周全。”
小太监匆匆离去,将这些话转告了师傅。李总管叹一声,敛了心神往皇帝面前来,玄烨见他而不见岚琪,已然蹙眉,又听说岚琪身上不舒服,便要往钟粹宫去。
李公公忙劝:“乌常在的心意,皇上还不明白吗?今日之事,只怕昭妃娘娘那儿再容不得乌常在,后宫自有后宫的门道,您今日若再亲临钟粹宫,只怕乌常在未及感恩圣宠,新的麻烦又纷至沓来。”
玄烨本就不悦,听说这一句,更是怒意冲头:“朕如今喜欢谁,还要她钮祜禄氏答应不成?当日朕与皇后琴瑟和鸣,怎不见她来碍手碍脚,不过是仗着自己如今在这后宫独大罢了。既是如此,这皇后之位断不能给她,朕便是给了岚琪又如何?朕的妻子选哪一个,为何要别人左右?”
李总管大骇:“万岁爷,这话可说不得啊……”
玄烨愤然瞪着他,可到底理智犹在,皇祖母的教诲也不曾忘记,他不能害了岚琪,终究是冷静下来,沉沉吩咐一句:“派人常去问好不好,实在是不舒服,立刻宣太医去瞧。”
李总管松了一口气,见皇帝果然不再冲动,方转身出来,吩咐手下徒弟时常去钟粹宫问一问,心下又很不安,再差遣最可靠的一个,让传话去慈宁宫。
这厢,太皇太后不胜车马劳顿,已要安寝,正唤苏麻喇嬷嬷来,却不见她人,好些时候才从前头过来,太皇太后便问:“可是你也晕车不舒服了?我们真真是都上了年纪。”
苏麻喇嬷嬷却笑道:“奴婢好着呢,是刚才去前头听见几句话,寻思着说出来,您该不高兴。”
太皇太后略思量,便阖目休息,唇间苦笑:“可是皇帝又糊涂了?”
“只是嘴上说了几句话,没正经做什么,不算糊涂。”苏麻喇嬷嬷笑着替玄烨遮掩,避重就轻地说,“皇上才刚还派人来,问您歇息得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