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挞诚然:「尤老将军忠贞不啊,其心可鉴,可此子却未必。」
他凑近李延耳旁:「宰相你想,他二十出五却从未出征过战场扬名立功,唯一一次俘获个大将军,此人却反被陛下重用,换谁心中能畅快起来。」
李延蹙眉有些不认同:「他怎有这胆敢伤陛下?」
「仇某倒也没说他要伤的是陛下啊,」仇挞纠正一句,分析道,「那时人群拥挤,他本想以护陛下之机藉机铲除那异国贼子,可不曾想陛下竟为了护那贼子以身挡箭,这才误伤了陛下。」
李延看了他一会儿,才道:「你我无凭无据,不可凭白冤枉人。」
仇挞连连点头应是:「那是自然。」
他拢拢袖子,似是有什麽话要说却不好说,便显得别别扭扭,李延瞧他这般模样主动问道:「尚书还有什麽话要说?」
仇挞不自在地笑了笑:「宰相也知,仇某掌管国库兵器,陛下身受箭伤,太后必然要查到我尚书府来,所以仇某是想……」
李延觉出不妙:「你动用了国库的兵器?」
「仇某自然没有,」仇挞忙否认,而後道出用意,「仇某是怕有人拿这伪造的兵器指认为这国库兵器陷害仇某,故而想请宰相在太后问及我尚书府时,能提及此事,替仇某美言几句。」
小皇帝身为储君太子时,李延曾任命太师教导过太子读书习字,故而太后向来对他也是敬重有加,李延也知仇挞是想借着他在太后面前好说话便抛开自身嫌疑,可他觉此举不妥:「尚书何故此地无银三百两,待真有人栽赃到你尚书令头上来时,老夫再说不迟。」
仇挞随声应和:「宰相所言极是。」
李延最终沉定道:「过了今日我二人便假借闻讯前往品香楼查探一番,此次切记勿再伤了陛下。」
品香楼,二楼。
袁沃瑾坐在案前,翻了翻手边的金花灯,见挽月跪坐在床榻边涕泪连连,出声问她:「很怕他死?」
挽月别过脸瞪他一眼:「将军莫要说丧气话,我家陛下福大命大,才不会如你说的那般。」
袁沃瑾不觉好笑:「那你哭什麽?」
挽月擦擦眼泪:「我只是担心陛下,心疼陛下,陛下十八年来,何曾受过这样的重伤,见到陛下这样……我丶我忍不住。」
说罢又是止不住的泪水往外冒。
袁沃瑾不解:「他平时待宫侍极度严苛,你为何替他难过,是怕他命丧黄泉要为他陪葬吗?」
挽月不快地哼了一声:「能与陛下同葬,那是挽月的福分。」
目光落在她抓着床上人右手的两只手上,袁沃瑾有几分心不在焉:「你倾慕他?」
挽月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楚怀瑜右手包扎後残留在指骨间的余血,不知他所谓的「倾慕」二字是为情爱之意,不遮掩心中所想:「奴婢自然倾慕陛下,比谁都要倾慕。」
袁沃瑾轻笑一声,语中不觉带了几分讽意:「慕他什麽?」
问及此,挽月没了时才的勇气,垂下脑袋咕哝:「就是喜欢呀。」
她愈是暗藏欢喜,袁沃瑾愈要戳她心肺:「喜欢他暴虐无度,草菅人命?喜欢他昏庸无道,任性妄为?」
「陛下不是如此!」挽月终是耐不住抬头辩驳,「陛下他……」
她顿住话语,又缓缓开口:「陛下儿时性格温和,又极其聪慧,那时他为储君太子,朝中之臣无不欣赏,可後来……」
後来,小皇帝偶然间闯入了一处宫殿,遇见了此生最难忘的一位女子,从此命途再无回转之路。
十三年前,楚宫有一处宫殿,名为梨花殿,听闻那里软禁着整个皇城乃至天下最美的女子。
宫中嫔妃女眷无几,更无手足兄妹,小小的太子整日除了读书写字,便再无了乐趣。
一日,小太子趁着太师告假返乡,於御花园内闲耍时避开宫侍,偷偷摸去了梨花殿。
小太子从矮矮的墙洞钻入宫内时,宫中并无多少下人和守卫,他便大着胆子一步步探入深处。
那时雪後,阳光初照,女子站在窗前为少年扶笔习字,在一身白绒雪袍衬托下,她一双深邃幽蓝的双眼美得惊心动魄,有如忘返神庭的仙子,一尘不染。
直至小太子摔入门内,女子才发现他。
初见他时,女子并不相识,只以为是谁家淘气的世子来宫中玩耍误入她的宫殿,为防他受惊,便招手同他示好。
小太子从此爱上了梨花殿。
而後他才知,女子原也是父皇的妻子,而那少年便是自己的兄长。
女子宫中仅有几名婢女服侍,为其子解闷,女子捎那天底下最贵的王领养了一只白绒绒的雪狐犬伴读,雪狐犬大抵也是在梨花殿待得闷了,每每见着小太子来便摇头摆尾,极为殷切。
兄长围猎会上折断双腿後,小太子见不得他,便午夜三分寻着往常的路跑去梨花殿,女子怕他见了兄长的模样受到惊吓,便命婢女携着雪狐犬夜送他回宫。
次日,小太子惦记着兄长不肯用膳,皇后不知从何处置办了一道宫中从未有过的鲜美古董羹,小太子这才稍稍有了食欲,用了些肉。
小太子置了碗筷恰恰饱腹之时,皇后笑着问他:「昨日在梨花殿宫外撞见此畜,便叫下人猎了来,皇儿觉得这味道如何?」
听她此话,小太子心中有几分不安,而後便见皇后意有所指:「这宫中禁养恶宠,母后见它冲着我叫,便处置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