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特伯恩斯坦带回来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他没有在狱政司的名单里找到莱纳沃格尔的名字,意味着莱纳虽然被捕,但并未入狱。自六月以来,关押人数大增,东德监狱不堪重负,没有多余的囚室容纳莱纳这种仅仅是“态度上”有问题的犯人。坏消息是,汉斯的弟弟很可能还在临时羁押室里,深藏在斯塔西总部大楼之中。那是斯塔西第二司的地盘,狱政司不知道那些水泥房间里关着多少人,他们都是谁。如果想找到莱纳,只能设法盗取第二司的文件,要不就逐一查看每个囚室。
“也不是不可能。”
“什么?”
“亲自去看每个囚室。有多少个这样的房间?”
“我不清楚,三四十个?你不能就这样走进去,那是自杀。”
“当然不能。你刚才说‘临时’羁押室?一般有多少警卫看守?”
“入口最多,进去之后几乎没有,我记忆中是这样的,我调离第二司很久了,也许他们改了规矩。这些羁押室也快要挤满了,因为很多人听信了关于墙的,”君特在两种措辞之间摇摆了一会,“……谣言。”
“你们的清洁工在哪里休息?”
“我不知道,没有留意过,一楼的某个地方,我想。”
“你能到那个地方去,而又不引起注意吗?”
“也许?从没去过,但有些人会去那里抽烟,离停车场比较近。”
“很好。”
“你不可能打扮成清洁工混进去的。”
“我也没有打算这么做。我还有一个问题,地方分局,比如说,莱比锡之类,大约相隔多久会来柏林一次?查档案,开会什么的。”
“他们每个星期都来两三次,很少开会,都是去档案室的。”
“身份证明是?”
“工作证,地方分局主管签名盖章的申请书。”
“就这样?”
“就这样。”
“安德烈,还有一件事你需要知道。莫斯科派来了猎人。”
“安德烈奥尔洛夫?”
君特诧异地瞪着他,似乎想质问安德烈从哪里获知这个名字,很快就改变了主意,“就是他。不过我不认为这个猎人是专门为你而来的,只是克格勃在‘风雨前夕’喜欢安插一支方便的枪在现场。”
“所以他们真的打算建墙。”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可能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快了。我和我太太谈过了。安娜同意了逃同意了你之前提出的事情。”君特用手掌抹了抹脸,另一只手紧紧攥着装香烟的纸袋,快要把它撕破了,他找的外出借口显然是买烟,“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给我们护照。”
“我们的协议是找到莱纳才有护照,这可不叫‘找到了’。”
“我只是个普通的文员,我不能像施魔法一样把你变进斯塔西总部。”
“而我也没有要求你这么做,君特,我从来不让你冒不必要的风险,”安德烈双手搭在君特的肩膀上,看着他的眼睛,“你这次要做的仅仅是,在某个时间,‘不小心’忘记锁上某一扇门而已。”
就像任何臃肿、行事诡秘、分支庞杂的机构,斯塔西总部的弱点和它的英美对应物是一样的,正因为入口的搜查和身份确认程序极为严格,里面的人更容易放松警惕。人们如此确信不可能有人混进来,以至于看不见近在眼前的可疑迹象。只要一个人进去了,就会自动被认定为自己人。那是闭路电视尚未入侵每一个空间的年代,天哪,我怀念那个时代。
安德烈的计划十分疯狂,同时出人意料地简单,如果你仔细看这里这支圆珠笔写不出来,亲爱的,给我拿一支铅笔,铅笔总是更可靠,谢谢你。如果你仔细看看这个入口,它远离主干道,对着停车场。里面是洗手间我在这里写一个“T”,对面,衣帽间,我写一个“g”。往里面走一些,就是存放扫帚和地拖桶的小房间,消防沙袋也放在里面,我不知道为什么。上下班时间,这个入口是有人看守的,每个清洁工的姓名和住址都记录在册,防止有人冒名顶替。但是,到了午休时间,就没人遵守那些麻烦的安全规例了,清洁工、打字员和一些结束值班的警卫在门外吃午饭,轮流用一张木桌子和两把椅子。安德烈知道这栋建筑物的结构,曾经和霍恩斯比一起躲在隔音室里研究过偷来的蓝图。这个在厕所旁边的入口是整个链条里最脆弱的一环,只需要某一天,某一个急着返回办公室的雇员忘记把门闩推回原处。
又或者有人故意把门闩推开。
君特显然承担了这个任务。接下来的一切都没有可靠的文字记录,我们只能适当挥想象力。七月,一个普通的工作日,下午某个令人昏昏欲睡的时刻,安德烈从这扇开着的侧门走进了容纳着斯塔西的灰暗大楼。想象白衬衫、灰色西装长裤和棕色皮革背带,就像任何一个常年在档案室蹉跎的文员。他没有走副楼梯或者防火梯,而是大方地从人来人往的主楼梯上去,手里提着公文包,因为一个普通办公室职员就该这样,没有理由躲躲藏藏。在二楼某处,他甚至停下来打听正确的方向,也许问了偷懒在走廊上抽烟的分析员,也许问了一位年轻甜美的打字员,没有人质疑这位“从莱比锡分局来的同僚”。他顺利到达羁押室,报了一个假名,就在警卫低头查阅记录册的那一刻,安德烈把他砸晕在地,休息室里的另一个警卫听到声音,出来查看,被勒住脖子,缺氧昏迷之后,和同僚一起被拖回休息室里,搜走钥匙,堵住嘴巴,绑到暖气片上,锁门。这两个警卫接下来一个星期里至少被审问了十二次,都无法准确描述入侵者的具体相貌,来不及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