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恩施坦一家住在一栋五层建筑的二楼,高而窄的窗户淹没在其他数十个一模一样的窗户里。街上的人开始多起来了,提着篮子的,抱着面包纸袋的,腋下夹着报纸的,骑着自行车的邮差像鳝鱼一样滑过,一手抓着车把手,一手按着鼓胀的帆布包。安德烈压低帽檐,混在他们之中,观察着公寓楼紧闭的大门。没过多久,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挎着藤篮出来了,安德烈大步跨过去,拉住缓缓关上的门,钻进门厅。
他按了门铃。里面传来一阵,夹杂着水烧开的呜呜声,一个穿着围裙的卷女人打开门,疑惑地打量安德烈。在她身后,一个九岁左右的小女孩坐在地毯上用蜡笔画画,一个婴儿躺在摇篮里,啃自己的拇指。
“抱歉周末打扰你们,”安德烈摘下帽子,“我叫安德烈,君特的同事,我需要和他聊两句,不会很”
一个男人走出厨房,高个子,套着一件蓝色短袖衬衫,一看到安德烈就马上冲过来,把妻子拉到身后,“安娜,把孩子们带到房间里去,锁上门。”他对太太说,但眼睛盯着安德烈,“我和这个人出去一会儿,如果我十五分钟后没有回来,给斯塔西打电话。”
他用力推了安德烈一把,催促对方往楼上走。两人爬到六楼,打开通往屋顶的铁门。这里的风比街道上的更猛烈一些,刮来雨水的气味。君特背靠着铁门,交抱起双臂,打量着安德烈:“我听说你离开柏林很久了。”
“在此期间,你又多了一个可爱的孩子,恭喜。”
“别把我的孩子扯进来。你想干什么?有没有人跟踪你?如果有人知道我在和你说话,我就完了。”
“没有人跟踪我。君特,我需要你帮我找一个人。”
“你听听你自己说的是什么疯话。你最好尽快想一个阻止我把你交给斯塔西的理由。”
“利益交换。我可以帮你们逃出东德,你和你的家人。”
君特干巴巴地笑了一声,“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免得被关在墙后面。”
“没有人打算建一堵墙,这太荒谬了,只是谣言。”
“对,电台是这么说的,你能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你百分百相信吗?”
高个子张开嘴,闭上,舔了舔嘴唇,移开了视线。两只鸽子落在不远处,似乎误以为能从这两个人类男性手里得到面包屑,绕着他们谨慎地绕圈,几分钟之后失望地飞走了。君特呼了一口气,看着安德烈:“你已经浪费我太多时间了。我没有理由离开东柏林,更不想再和军情六处扯上关系,走吧,在我太太打电话之前。”
“漂亮的台词,是斯塔西工作手册的一部分吗?”
“我是认真的。”
安德烈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点点头,按了按帽檐,独自下楼去了。就在他快要走到门厅的时候,楼梯上传来忙乱的脚步声,君特跑了下来,叫住了安德烈,紧抓着楼梯栏杆,好像那是一根能让他免于淹死的麻绳。
“你真的有办法给我们外国护照?”斯塔西雇员压低了声音。
安德烈摊开双手,“这取决于你能在多大程度上帮助我。”
君特摸了摸鼻子,垂下目光,又抬起头来,清了清喉咙,好像接下来的话会刮伤舌头:“你想我怎么帮你?”
“我相信在过去一周的某个时候,斯塔西逮捕了一个人,罪名也许是叛逃,也许是别的。这个人的名字是莱纳沃格尔,我需要知道他被关押在哪里。”
“沃格尔?这个人和汉斯有关系吗?”
“他的弟弟。”
君特低声说了句脏话,拳头用力砸了一下楼梯扶手,“你就是不能不去毁掉别人的生活,是不是?就好像你害了汉斯还不够”
“所以我才站在这里,君特,尝试修复我的过失。如果你不愿意帮我,想想汉斯,就当是为了他。”
“你别以为这样就可以绑架我。”
“不是绑架,交易。你有我需要的信息,我有你想要的护照,两本法国护照,附赠一位出色的伪造专家,你和你太太需要的一切文件都可以提供,没人能看出破绽。”
“先把这个‘伪造专家’的联系方式给我。”
“不。先找到我的人,然后我们再谈。”
“可能要花上几天。”
“我会等着。下星期四晚上七点,找个借口出来,我会在马路对面抽烟。如果一切正常,我带你去能够安全谈话的地方。如果你站在路边点烟,就是可以会面,没有烟,我就立即离开,会面取消,另约时间。”
高个子的斯塔西雇员深吸了一口气,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