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四招呼王年二人离开时用了一个“请”字,王年只道是这位江湖大豪的一句客套话,却不想等到乌泱泱的家丁们散去,众人身后还真就露出来两顶四人抬的蓝呢小轿。
“王大掌柜,请”何四大手一挥,两顶轿子前头堆着笑的轿夫便忙不迭地把轿帘给拉了起来。
眉头微蹙的王年忍不住转头望向了何四——他这才注意到自打这何四一出场,便用的是“大掌柜”一职来称呼他。
徐家规矩森严,出行入座都要讲究个品级高下,但凡是掌管着某一处门面的,不管是东街的粮店、西门的肉铺还是西河的布庄,统称“掌柜”,“掌柜”之上——那些个帮衬着徐家打理着某一类产业的,主管粮油的、统筹药材的、统辖车行镖局的,那才能被下人们尊称为“大掌柜”。
“掌柜”与“大掌柜”,一字之差,却有云泥之别。各坊各店的掌柜生意再好那也不过是一年千两、万两的流水,可徐家现如今的生意早就做到了大江南北、华夏内外,各州、各府光是粮店就不下近百间,其他的药铺、肉庄之流更是如天上繁星数不胜数——徐家大掌柜那可是“一言能定州府生计”的豪横。
“二老爷昨儿夜里刚发的条令,您有大功于徐家,特擢升为都宝斋大掌柜,统辖所有玉石、古玩的门面。”何四抱拳恭喜道,“王大掌柜年少有为、天纵奇才,可喜可贺啊。”
何四脸上的笑不阴不阳,可这一路走来心里头始终提着十五个桶晃荡的王年却是终于松了一口气。
瞒着主家偷见上仙,继而擅离职守去别处另寻了个虎子回来,这是妥妥的打主家的脸,妥妥的吃里爬外!
自个儿是和徐家定了活契的,按徐家的手段,仅凭擅离职守这一条,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报官把自己抓回去,动刑、坐监那都算轻的,牢房里随随便便生出一场疫病、大火就能把“王年”二字从人世间抹得一干二净。
可现如今不但不打不骂,还把自个儿破格提为了大掌柜,还是主管玉石的都宝斋的大掌柜,那十成十是和自己之前预想的一样——上仙出面了。
自己的身家性命应当是无虞了,可明里暗里的阴招绊子肯定不会少。
明明是被自家养的狗子狠狠地咬了一口,偏偏还得赔着笑脸给狗子置办身新衣裳。
以徐博的城府或许还能若无其事,可徐朗?单单是看码头上家丁们的出手就能猜出个一二三来。
“麻烦何管事了。”心里兜兜转转了一大圈,可在何四的眼里不过是略微失神了片刻,王年脸上没有兴高采烈,更没有趾高气昂,只是含笑着微微点头,拱手谢了句“叨扰”。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但凡能在江湖上混出点名堂的又岂会是说书人口中那些个“只知道打打杀杀的莽撞汉”。
“这小子不简单!”原本还因着对方年纪小有些看轻心思的何四霎时心头一紧。
“些许小事,不足挂齿。”不露声色的何四笑着将王年引到了轿边,接过轿夫手里的轿帘说道,“还请王大掌柜和小公子上轿。”
从没坐过轿子的石伢子正贪新鲜,上下左右地张望着轿顶上的流苏,却不想王年双手直接抓着他的肩膀,径直地向着前头的轿杆跨了过去,“多谢何管事美意,这娃娃认生,片刻离不开我,我们二人同坐一轿便是。后面那顶便让渡给何管事了,何管事这一路奔波辛苦,实该放松休息片刻。”
说完也不理何四作何反应,直接抱着石伢子朝着狭小的轿厢硬挤了进去。
石伢子还没反应过来呢,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过后,他便坐在了王年的腿上,眼里瞧见的便是轿厢外何四那一张凶神恶煞的脸。
何四拉着轿帘的手还停在半空,一张大嘴紧紧地抿着,左边的上嘴皮子正微微抽动着,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既然上仙发了话,那王年无疑便是得了一块免死金牌——纵是给徐家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动他分毫,不仅如此,徐家还得小心翼翼地服侍着,生怕王年有个头疼脑热、骨折扭伤的。
可没人说硬的不行,软的也不行啊?
你王年现在为何能豪横起来了?还不是因为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找了这么个小屁孩儿出来?
漓阴城里道路曲折、人来人往的,跟丢了一顶轿子那不是常有的事?只要上仙要的人在他们手里,那还怕王年能翻过天去不成?
既没有什么一环套一环的连环计,也没有什么百转千回的深谋城府,只是简简单单一招釜底抽薪,千百年来却是屡试不爽。
只因着“骄兵必败”四个字,眼高于顶瞧不见这脚下的泥泞薄冰。
只是让何四万万没想到的是王年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骤登高位居然还能这么心思缜密、滴水不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