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影流转间,香燃半截。
卓丘茂静默好一会,扬了扬头,也没碰那酒坛,仅抬袖捋起胸前一缕银发,直接说道:“酒是好酒,但卓某怕是无福消受,还请柳小姐拿回去。”
柳明嫣立刻堆笑,迎上去:“夫子说笑了。要不夫子先尝尝,还温着呢,我给您倒……”
“停!”他抬手撤杯,阻止道。
麓山书院兴建百年,卓丘茂是院里的总教习,虽说现在退了下来,偏居一隅,也常有弟子来访送些情义,但他能真心铭记的人不多,祁烨是一个,柳明嫣也算一个。
祁烨是宫里的孩子,抛去身份之见,他每每见之,都心旷神怡,视为得意门生。而柳明嫣给他过往生涯留下的,却是一种印记。
当年柳毅把她领进门时,是放在手底下亲自教养的,他只负责讲习些史论典籍,附带教一下她女子八雅中的品酒和煎茶,前后估算也就一年。
可就是这一年,他头都薅秃了。
柳明嫣那会因着女子身份,破例入学,本就惹眼,再加上人又活泼,长得好看,不消一日便被书院里的男娃子捧到心尖上。
每上一节史论课,他都要与那些皮猴子们大战三百回合,筋疲力尽,嗓子都要冒烟。好不容易连上五天后,中间有一天的时间能让他在柳明嫣的品酒和煎茶课上,喝两口水,结果她却一个劲得拉着他试酒。
他没拒绝,就当是解渴了,然而他并不知道,那是条长
链子。
柳明嫣拉着他,给他灌了五十多种浓淡各异的酒水,肚子都灌成球了。他无法,只得提前宣告下课,放自己一马。
可事情还没结束。柳明嫣也不知是怎么做到的,竟教唆了一帮世家小公子给她放风,让她潜进卧房,趁他酒醉不醒,把他头发吊到床杆上。
他酒醒不察,猛坐而起,还不及觉出痛,脑后便是一阵沁寒。
他怒气冲冲去找人算账,结果跳出一堆凶手,唯独没有她。那滋味他现在还记得,就像是在金殿国宴上,当众吃了一颗钉子。
就她那一下,便害得他无故戴了三年的孝!
如今时过境迁,卓丘茂也不想计较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但瞧见她这张脸,他总是脑门发怵。
想忘记都难。
他这一头须发,留得实在不易。
听他叫停,柳明嫣端着酒的手顿住半空,不上不下。
祁烨耸了耸鼻,也是替她尴尬得很。
“有事说事。”
柳明嫣随即放下酒坛,恭敬坐好。
“月前学生出城替家人祈福,不料途中遭遇贼匪,受困多日,不仅险些丢了性命还害的全家人仰马翻,费心急救。阿诚他负伤在家温习课业,又从小与我亲厚,惊闻祸事,自然殚精竭虑,一时分身乏术……”
“此事不怪阿诚。”
“不怪他,难道怪我?”卓丘茂竖起眉,就猜到她没憋什么好玩意,“怎么都是我罚了他,先让他回家养伤的。”
“不不不!”柳明嫣摆手,
立马回道,“都是阿嫣的错,与夫子和阿诚无关。”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我当日在这怎么说的,能过则留,不过就退。你可是答应得好好的,怎的临上场又来行,”
卓丘茂顿住,瞅了瞅那酒坛子,要说的话到了唇边,复又转个大弯,变化成,“行……这等丑事。”
“夫子又说笑!”见此情景,柳明嫣连忙顺着打圆场,拍了一击手,垂首笑道,“阿嫣今日是慕名而来,找夫子鉴酒,不是送酒。”
卓丘茂怔愣,听她继续诡辩。
“不过话又说回来,学生就是真来送酒,那也是感念恩师当年授业之恩。那圣人当年开课,都要收学生几两腊肉呢。”
她骤然软下声音,欠身讨好道:“您不过就是多喝了两盏淡酒,不妨事。”
卓丘茂缓了颜色,沉默不语。
眼看对方似有松口之势,她遂又降了语调,继续道:“学生当然知道夫子的原则,也不是要逼您打破,只是希望夫子握笔的时候呢,松一点,然后在揽墨室那一片茫茫书海里,能够捞一捞我家那个傻蛋。”
闻言,卓丘茂盯着她看了一会,手搭在桌沿上,咚咚敲了三下后,欲到茶,被柳明嫣快速截下,斟好送过去。
他咳了一声,眨了眨眼,接过茶,念道:“这酒……”
“夫子慢用,学生告退。”
柳明嫣赶忙说完,急急退出房门,怕自己再慢一点,就让他动了反悔的心思。
“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