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瑟尔斯坦又讲起他的猪。威廉恶狠狠地瞪着他,根本没听。他想,我知道你为什么不交租;你知道你的东家病了,就存心趁他没法强制行使他的权力时欺瞒他。其他四个欠租的人也抱着同样的打算。你们趁我们软弱的时候掠夺我们!
他一时充满了自怜,觉得这五个人确确实实在为自己的如意算盘窃笑。好嘛,现在
就让他们得到点教训。
“吉尔伯特和休,把这个农民按住,别让他动。”他平静地说。
阿瑟尔斯坦还在喋喋不休地饶舌。两名骑士下了马,朝他走去。他那套猪瘟的故事无济于事。那两名骑士拽住了他的臂膀。他吓得脸色煞白。
威廉还用那平静的声音对瓦尔特说:“你带着你那副锁子甲手套了吗?”
“带着呢,老爷。”
“把手套戴上,教训阿瑟尔斯坦一顿。可别让他死了说不成话。”
“遵命,老爷。”瓦尔特从鞍袋里取出一副带金属护手的皮手套,细密的锁子甲一直覆盖到指关节和指背上。他从容地戴好手套。全体村民都害怕地盯着,阿瑟尔斯坦吓得呻吟起来。
瓦尔特下了马,走到阿瑟尔斯坦跟前,用戴着锁子甲手套的拳头朝他肚子揍了一下。那一拳砰的一响,声音大得令人胆寒。阿瑟尔斯坦弯下腰,憋得叫喊不出了。吉尔伯特和休把他拽直,瓦尔特冲着他的脸又是一拳。鲜血从他的鼻孔和嘴里喷涌而出。旁观的人群中间有一个女人,大概是他老婆,尖叫一声,扑到瓦尔特跟前,哀求着:“住手吧!饶了他吧!别打死他!”
瓦尔特推开她,另外两个女人拽住她,把她拖了回去。她还在尖叫和挣扎。其余的农民敢怒不敢言,眼看着瓦尔特一下一下地打着阿瑟尔斯坦,直打得他身体瘫软,满脸是血,两眼紧闭,人事不知了
。
“放开他吧。”威廉终于说了。
吉尔伯特和休松开了阿瑟尔斯坦。他摔倒在地,一动不动。女人们也松开了他老婆,她哭叫着跑过去,跪倒在他身边。瓦尔特脱下手套,从锁子甲上抹去鲜血和肉屑。
威廉对阿瑟尔斯坦已经不感兴趣了。他张望了一下村子,看到了在小溪边有一栋新盖的两层的木结构房子。他指着新房问亚瑟:“那是什么?”
“我以前没见过,老爷。”亚瑟紧张地说。
威廉认为他在说谎:“那是一座水磨坊,对吧?”
亚瑟耸了耸肩,但他那种不置可否的态度毫无说服力:“我想象不出还能是什么别的,刚好盖在水边嘛。”
他刚刚亲眼目睹了威廉下令把一个农夫打得半死,怎么还能如此傲慢无礼呢?威廉近乎无可奈何地说:“我的农奴未经我的允许,可以盖磨坊吗?”
“不行,老爷。”
“你知道为什么不准私建磨坊吗?”
“因为这样他们就会把麦子拿到老爷的磨坊,付钱磨面。”
“那么老爷就有收益。”
“是的,老爷。”亚瑟用那种向小孩子讲普通道理的俯就口吻说,“不过,如果他们出钱修了磨坊,东家同样赚了钱。”
威廉的火气越来越大了:“不,东家赚不到同样的钱。修磨坊出的钱绝对不如农民磨面的钱那么多,所以我父亲才绝不准他们建磨坊。”他不等亚瑟回答,就踢了一下马,向磨坊跑去。他
的骑士们也催马跟上,村民们在他们后面拖拖拉拉地尾随着。
威廉下了马。毫无疑问,那是座磨坊。一个大水轮在湍急的溪水的冲刷下转动着,水轮带动着一个穿过磨坊侧壁的轴。那是牢靠的木头装置,做得经久耐用。建磨坊的人显然是想好好用上几年。
磨坊工站在敞开的门外,脸上已经扮就一副受害者的无辜表情。他身后的房子里,整齐地放着一袋袋粮食。威廉下了马。磨坊工毕恭毕敬地向他鞠躬,不过,他那副样子是不是隐含着嘲讽呢?威廉又一次痛苦地感到,这些人不把他放在眼里,而他无力把自己的意愿强加给他们更使他感到技穷。气愤和沮丧同时涌上他心头,他朝磨坊工气势汹汹地叫嚷起来:“是什么念头让你以为你能逃避责任呢?你以为我是傻子吗?是不是?你是不是这么想的?”接着他冲那人的脸就是一拳。
那个磨坊工夸张地痛得大叫,还装模作样地倒在了地上。
威廉跨过他,进了磨坊。水轮的轴由一组木制齿轮相连着带动楼上磨盘的中轴。磨好的面粉通过一个斜槽,流到底层的脱粒地面。二层因为要承受磨盘的重量,由四根粗壮的木柱(不用说,也是未经允许,从威廉的树林里砍伐来的)支撑着。木柱一断,整个磨坊就会坍塌。
威廉走了出来。斧头休举着平时捆在马鞍上的武器,那是一柄大斧,他的
绰号即由此而来。威廉说:“把你的战斧给我。”休听从了。威廉回到磨坊里,开始砍撑着上层的四根木柱。
农民们精心建起这座磨坊,以便免交他的磨钱,这时他一斧斧地砍着,那种斧刃砍进木头的感觉,给予他极大的满足。他恶狠狠地想着,如今他们不会笑话我了。
瓦尔特走进来,站在一边看着。威廉在一根木柱上砍出了一道深槽,又把第二根木柱砍断了一半。承受着磨盘巨大重量的上层地板,开始颤动了。威廉说:“拿根绳子来。”瓦尔特走了出去。
威廉大着胆子又把另两根木柱砍到还不致断的程度。磨坊眼看着就要塌了。瓦尔特拿了一根绳子回来了。威廉把绳子系到一根木柱子上,把绳子的另一头拽出磨坊,拴到他战马的脖子上。
农民们阴沉着脸,默默地观望着。
绳子系好以后,威廉说:“磨坊工跑到哪儿去了?”
那人走了过来,仍然摆出一副受委屈的样子。
威廉说:“格瓦斯,把他捆起来,放到磨坊里边。”
那磨坊工拔腿就跑,但吉尔伯特绊倒了他,骑在他身上,格瓦斯用皮条把他的手脚捆绑起来。两名骑士把他提起来,他挣扎着求饶。
一个村民走出人群,说:“你们不能这样做,这是谋杀。就是老爷也不能谋害百姓的。”
威廉用颤抖的手指点着他:“要是你再开口,我就把你和他一起扔进磨坊里。”
那人
有一阵子满脸不服气,随后改了主意,转身回去了。
两名骑士走出了磨坊。威廉牵着马走到把绳子拽直的地方。他拍了马屁股一巴掌,马把绳子拽紧了。
磨坊工在磨坊里开始尖叫,那叫声让人听了全身的血液都会凝固。那是一个人濒死的恐惧的呼号,一个人眼看着就要被砸得粉身碎骨时发出的绝望的凄厉嘶叫。
那马摆着头,想挣开绕着它脖子的绳子。威廉冲它叫着,踢着它的屁股,催它往前拉,然后又朝他的骑士喊着:“拽着绳子,你们几个!”四名骑士抓住绷紧的绳子,和马一起使劲。村民们发出抗议的呼声,但他们都吓得不敢上前阻挠。亚瑟站在一边,样子很难看。
那磨坊工的叫声更尖厉了。威廉想象着,那个等待可怕的死亡的人内心一定充满茫然失措的恐惧。他想,这些农民谁也不会忘记汉姆雷家的报复了。
木柱发出断裂的声响,然后,随着一声巨响,木柱断了,马匹向前一跃,四名骑士松开了绳子。屋顶的一角倾斜了。女人们哭泣起来。磨坊的木墙似乎在颤抖,磨坊工的尖叫已经嘶竭,上层随着轰然坍倒而甩了出来,嘶叫声戛然而止,磨盘落到脱粒地面震得地面抖了一下。墙塌了,顶落了,刹那间磨坊成了一堆破木头,里面压着一个死人。
威廉感到舒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