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无法解释的平静。
像抚过旷野的安静的风,掠过他寂静的心湖,吹出了褶,又悄无声息的飘远。
待他现时,风中已然卷上沁脾的凉意。
忽而立秋。
夏季周而复始,夏季到此为止。
第56章
次年春。
四月十五,牧家老太爷牧溘然离世。
老者辞世的讣告,仿佛深海灯塔出的返航信号,使散落世界各地的牧家人纷纷赶赴香港故居吊唁,而这并没能给这个庞大的家族带来多么大触动。
那位年轻的家主早已掌控了整个家族的舵轮,牧氏的未来和盛衰牢牢掌握在他的手中,家主的意志无人可以扭转,这是强大家族必要的规训。
香港一连多日阴雨,沉重的铅灰压在这座水木清华的祖宅上空。
葬礼结束后,老太爷膝下的子孙后代穿越道道门廊,最终如一盘沙似的散去。
宗祠重归阒寂,唯有牧氏的家主站在那里,久久没有离开。
地面没有阴影,白色雨花四下里绽开,丝丝缕缕的雨水漫浸了他纤尘不染的鞋底。笔挺的裤脚被打湿,在风雨中飘摇,像系在桅杆的帆。
良久,家主的目光从台前灵位落去正堂,那把他从前不屑一顾的家主椅依旧沉默而长久的矗立原地,望尽了这个家族的兴衰更迭。
堂前凼凼积水被踩破,阴影自下而上的漫延这把家主椅,从指尖滑落的雨水坠在扶手,又被一只骨感分明的手全然笼覆。
这把椅子曾经承载过每一任家主,而它现如今的主人,在继承家族九年后,才第一次坐下。
他坐在檐下,听淅淅沥沥的雨,那双沉静冷漠的黑眸,无声落去台阶下的砖面,视线仿佛穿透了时间。
彼时,老太爷就坐在这把椅子上,手里捏着象征家规惩戒的牛皮鞭条,向下睨着跪在祠堂前的他。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被罚跪过多少次,烈阳下,雨夜里,抑或某一个平淡的黄昏……这些难堪的记忆已然被时间覆没,唯有膝上的疤痕替他记下了这一切。
当然,他被罚跪的原因也千奇百怪,更多时候不是犯了错,而是老太爷脑海里时不时蹦出了想要惩戒的想法,没什么特定意图,美名其曰磨炼继承人的脾性。
如今,他坐在这个位置,漠然的向下注视年少的他,像置身光与暗的两侧。
这是一种残忍的俯视,无论是对于那个面对权力无能反抗的曾经,还是拥有了权势地位却不得不以假面示人的现在。
他们真正渴望拥有的东西,终究握不进手里,只能在这无尽的束缚中任时光平白流逝,匍匐在镣铐下耗尽自己的生命。
他沉默着,秉直的身形向后倚靠,阖上双眼,满身潮湿与凉意的沉入他鲜少的安定。
一墙之隔后,林峥撑伞缓缓走来,默立门廊下的佣人纷纷向他颔,他同样礼貌回给致意。
他的左脚微微有些跛,这是那场惨烈车祸给他造成的终生残疾,为了掩盖这点缺憾,他开始用上手杖,行走在伦敦街头,宛如一位绅士。
林峥在那两扇黑漆大门前停下脚步,轻轻叩了两下,隔着一帘雨问:“先生,黎管家给我打来电话,询问您这趟回国,要不要回云川待几天?”
檐下的人听见了,却没有答复,任由那道声音没入无边的雨声。
林峥没放弃,抬高了一点音量,“管家说您已经大半年没回云川了,也该回去看一眼了。”
“回伦敦”三个字还没道出口,接踵而至的下句话便干净利索的驳回了他的声音。
“他还说,壹号公馆的玫瑰盛开了,错过还要再等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