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既无法挑战父亲的权威,质问他当年生的一切,也无法改变脚下这片土地的过去、现在、将来。
午夜梦回之中,纠缠着他的还是那个红衣身影,有时温柔明媚,叫他沉醉,有时歇斯底里,让他恐惧。
他死在心魔丛生的雷劫下,再次醒来时,一切恍如隔世,身体里有两个声音在叫嚣。
他什么都想起来了,云烨曾经帮他忘记的一切,他想逃避的一切,在那场大梦之中,全都无所遁形。
云烨似乎疯了。
这个掌控着他身体一半控制权的人,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贺兰庭能感受到他的那另一半意识之中,全是失控的憎恨和毁灭的欲望。
他努力的控制着云烨,可却抵抗不了被他的念头影响。
少年人的脸上一分为二,左边是痛苦挣扎的人面,右边的却露出青鳞和獠牙,那右眼之中只剩下混沌,半边脸彻底扭曲成诡异的模样。
他喉中一会儿出似兽类一般的低吼,一会儿又零碎的痛苦絮语起来。
有修士道:“他这是……魔化了还是疯了?”
那少年抬起眼,两只赫然不同的眼睛在人群之中看见了熟悉的影子,右眼之中瞬间迸出滔天的恨意。
几乎来不及看清,下一刻那少年已经瞬间移动身形,出现在人群中央。
修士们俱是面色大惊,各自去摸自己的灵剑法器:“诸位小心!”
但自始至终,那少年都只是冲着一个方向去的。
常歌笑看出他的目标似乎正是自己师兄和云真人,一时来不及多想,已经凝聚灵力在掌心,竭尽全力的击出一掌——
他这一掌原本只是为了延缓对方攻势,岂知那人影分明看见他闪身出掌,却竟然分毫没有躲闪,就那么不偏不倚的迎了上来,将这一掌吃了个结结实实,被生生震飞出数十丈开外。
贺兰庭倒在地上,吐出一口黑血,却还是缓缓扭头,看向了远处那个在他视野中已经有些模糊的人影……
那一袭红衣,那么张扬明朗,就像他梦中才会出现的那个影子。
他想要努力看清对方的面容,可只有一边还仍能勉强视物的眼睛,却不给他这个机会,他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使视线重新聚焦。
只是这么一刹那的恍神,这具身体的控制权,就被另外一个人的意识彻底夺走,那个身影,也成了贺兰庭不知究竟是短暂还是漫长的人生之中,所看到的最后一幕。
常歌笑仍是惊的不轻,他这一掌打得仓促,根本没来得及竭尽全力,何况先前的贺兰庭与云烨连他师兄和云真人都要勉力应付,怎么会被自己这一掌打成这样?
震惊之间,远处地上那少年的面容,已经彻底被他右脸的那种可怖模样蔓延,他嗓子眼里出一声低吼——
然而还未等他的身上真的生那种沈忆寒和云燃都十分熟悉的变化,云燃指尖一点,一道赤白二色交织的锋锐剑罡已经激射而出,瞬间便洞穿了云烨的眉心。
于是云烨身上即将生的异变,也就随之戛然而止,身体砰然倒地。
那位神刀门的郭少门主也在人群之中,此刻无人敢轻举妄动,他倒胆大,竟然两步冲上前去,探了探地上的云烨,随即便起身又惊又喜道:“这贼厮当真死了!”
沈忆寒面色复杂,半晌才道:“他本来……便已是强弩之末。”
众修士听闻此言,皆不疑有它,都理所当然的以为是沈宗主和云真人此前将这魔头斗得只剩强弩之末。
楚玉洲叹道:“此贼作恶多端,如今终于算是有个了结了,只是这处本是灵墟大阵一处阵眼,如今这里的阵石碎裂,即便我等将其修补,灵墟的封印也不可能再似从前那般固若金汤了。”
自然是不可能再似从前那样固若金汤的,毕竟知道如何将七绝五灭阵恢复如初的,在场的只有一个沈忆寒。
但他看了看此刻已经乌云消散,万丈霞光重新穿透层云的天空,却什么也没说。
这个世界已经迎来了新的答案——
他想,这既是逆子的答案,也是他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