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我娘在哪里?”贺兰庭的眼睛骤然迸出光亮,站起身来死死的拽住了那个从小伴着他长大的小仙侍,“她没死……她没死对不对?我要见她,求求你了云枝,我一定不会让父亲现的。”
小仙侍咬了咬牙,抬目看着他良久,终于答应了他。
“好吧,公子,云枝的命当初是你救的,既然公子想好了,我就带您去见夫人,只是公子……您一定要做好准备,夫人她现在……可能……”
云枝带他去了一处偏远的小岛上,这样的小岛在主岛外的群岛之中,有千个万个,若不是有人引路,这座平平无奇的小岛根本引不起任何人的注意。
打开房门的时候,贺兰庭看到一个满头枯槁白的背影。
那个背影听到房门打开的吱呀声响,也没有动弹一下——
贺兰庭渐渐走近,看见她那形销骨立的肩膀,勉强将一件褪色到几乎看不出本来模样的暗红罗裙支撑了起来。
饶是如此,他喉咙干涩,心下满是不可置信,却仍然无法说服自己和眼前的女人相认。
那人终于缓缓转过脸来,却是一张眼窝深陷、鸡皮鹤的干枯面容,直到她也同样看清他的模样时,浑浊的双眼终于渐渐恢复了一线清明——
“我道是谁……”女人嗬嗬怪笑几声,“原来是你这个孽种。”
她疯一般扑了过来,将这个被自己孕育出来的孩子掐着脖子,死死按在地上,其实她的力气并不大,贺兰庭只要稍稍用力就能挣脱……
但他没有。
他睁着眼睛,努力的看着她,想要辨认那双眼白早已浑浊不堪的眼睛里正在释放的情绪——
没有温柔慈爱,晏晏笑语,只有刻骨的恨意。
“孽种……孽种……”她一边掐着他的脖子,一边极尽恶毒的咒骂着,“你们会遭报应的!你们会众叛亲离……你们会不得好死……下十八层地狱……”
云枝努力把她拉开,这才扶着贺兰庭踉跄着站起身来。
他并没有伤害那个女人,但尽管如此,那女人仍然好像失了所有的力气似的,再也爬不起来,只是伏在地面上,一忽而怪笑,一忽而咒骂,没再追上来。
房门又一次合上了,就好像他们从来没有来过一般。
“修士之间难以孕育子息,当年,门主为了留下血脉,自各岛寻来了很多天资上佳,却从未修行过的女子,但天意弄人,最后怀上公子的不是她们,而是夫人……”云枝的声音低低的,“夫人是贺氏旁支送上来服侍门主的仙侍,天资卓绝,门主本来有意收她为徒,但不知怎么的……夫人竟然怀上了公子您,她那时已经有筑基修为,门主为保公子平安出生,只能将夫人的修为一层一层拔除,又用各种天材地宝,灵力温养她的经脉,使她能以凡人之身诞育子息……”
“你在跟我开玩笑么?”贺兰庭哑声道,“贺家是玄门正统……如此行径与魔修何异?父亲……父亲他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
云枝垂头,默然不语。
贺兰庭衣袖下的拳头紧了紧,最后又终于颓然无力的松开了。
他闭了闭目:“就算……就算你说的是真的,那父亲难道就这样把她留在这里便算了?既然当初能用灵力温养她的经脉,为什么不能一直温养下去,要让她变成现在这样……”
“她已是凡人,寿数天定,哪有能以外物长久延寿的道理?”云枝摇头,“门主不想见她……留下她的性命,已是念在她生下了公子的情份上了……”
贺兰庭脚步有些不稳,但还是离开了那座小岛。
回了居处,还没进门,他便扶着门框吐了个昏天暗地。
随着那个美丽的符号一起轰然崩塌的,还有对脚下这片土地为数不多的那点归属感——
现在这里的每一粒沙瓤,都让他觉得恶心至极。
他忽然想,那个选择……那个选择呢?
如果现在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他一定还是会……毫不犹豫的毁了这里,毁了这片恶心的地方,然后他要把这一切都忘了……连带着那个曾经在他梦中流连的、属于所谓“母亲”的温柔旧影……那个彻头彻尾为了欺骗他而生的谎言。
但预料之中的选择,始终没有到来。
他日复一日的等着,那个选择却不肯来拯救他……
他被抛弃了。
麻木的沉沦和清醒的痛苦之中,他竟然只能被迫选择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