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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大娘将碧玉镂雕的口脂盒铺排在横案上,笑道:“二位,它们看上去或许差别不大,但涂到唇上却很是不同。比如这两盒,小娘子或许知道个中千秋,但郎君兴许……”
“玫红和檀色。”崔珩看着剔红漆盒里乱糟糟的口脂,眉心微蹙,“有没有新的。”
刘大娘立刻笑道:“若是寻常的客人试色,一般都是用这种漆盒。但二位气度不凡,妾身去拿新的。”说罢,帘子一掀,走到了里屋。
裴昭一脸好奇。
崔珩解释道:“本王学过丹青,因此辨得出来。”
“哦……”裴昭故意拖长嗓音,“还以为殿下经常陪人买口脂。”
崔珩淡笑了一声:“和别人买口脂的是裴小姐,怎么还反咬一口。”
裴昭转过脸看他,但他只是看着横案上的口脂,眼睫低垂:“那日本王正好从鬼市回来,撞见了你和王萼。”
原来那日法场,他莫名其妙问自己的口脂是这个意思。
“那次卫铮铮生日,王萼叫我去帮他参谋送哪一种。虽然,他也送了我一盒。”裴昭的声音越说越低,“殿下若是要翻旧账,我……”
似乎也只能让他翻。
“旧账有什么好翻的,本王又没这么小心眼。”他微微勾唇,没再延续这个t话题,只是把装着玫红口脂的瓷盒推了过来,“这个颜色很漂亮,一会试试?”
这时,刘大娘掀帘而出。
“郎君眼光真好。这一盒里磨了南海的珍珠,只有涂到唇上时,最能见效果,色泽那叫一个鲜亮!”说罢,把全新的一盒拆了开来,又笑道,“娘子肤色白,这个色最合适,明艳嘛,最适合新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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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康七年的最后五日,京城一直在下雪。
隆冬,早起,单是这两样便使得崔瑀每一日都黑着脸。
早朝时,萧子桓又提了一回皇后子嗣的事情,崔瑀愈发觉得怒火攻心。
“朕尚是太子时,便是蓁蓁陪伴在左右,怎能仅因为子嗣的事,就夺了蓁蓁皇后的位置。舅舅莫要再提此事,把朕陷于不义。”
萧子桓还想说什么,这时一道清冷的声音却落了下来:“陛下,臣弟有一事想要禀报。”
崔瑀颔首道:“七弟且说。”
“臣弟近日查案时发觉,父皇或许并非因病驾崩。”
朝堂上立刻响起了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萧子桓侧过身,神情严肃:“晋王殿下,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崔珩并不看他,继续道:“陛下,太妃娘娘以及当年的裴东野、杨黛,都曾怀疑父皇驾崩那一年,并非因为风湿剧痛,而是因为中毒。之所以时常到承香殿,是因为那里的熏香是缓解毒发的解药。”
萧子桓额上青筋紧绷:“无凭无据,休要血口喷人!承香殿,可是宛烟的寝宫!”
“萧丞相怎知没有证据。”崔珩瞥了他一眼,从袖中取出信笺,“陛下,这是七年前,三人的书信。”
萧子桓连忙凑过去看,崔珩也没避开,直接递到他手中:“萧丞相若是担心有伪,大可以找熟悉他们的人验一验。”
崔瑀的下颌紧绷,过了片刻,才抬手示意。李雨将信笺呈了上来。看着看着,崔瑀的神色愈加阴沉,最终,只冷冷地看着崔珩,眼中含着怒意。
散朝后,太极殿里一片森冷。
崔瑀骂道:“此等大事,崔韫晖,你不预先知会朕,同朕商议,直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全盘托出。你心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
“臣弟怕陛下狠不下心处理萧家,便替陛下做了决策。”崔珩施了一礼,“陛下,现在并非心软的时候。”
“朕确实想除掉萧子桓,也确实想让母后少插手后宫的事。”崔瑀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不那么失态,但看着崔珩一脸平静的表情,火气又冒了上来,“但把事做到这个份上,你可知会有什么样的后果!若是父皇的死当真同母后有关,朕,还有你,也会染上污点!”
崔珩静静地望着他,一双漆眸里一点情绪也无。
崔瑀声音一顿。
过去,崔珩因他受罚时,也一直是这样的表情。
有一年春猎,萧宛烟想要嫁祸崔珏,把吸引鹰犬的药膏涂在了崔珩脖子上。若是崔珩受了重伤,萧子桓便能以此为由,上疏反对崔珏成为储君,他成为太子的胜算也会大许多——虽然那次有人救了崔珩,他只受了些轻伤,崔珏也只是被禁了足。
再后来,药膏的事败露,崔珩被崔隆裕打断了腿。
那一个月,他没有离开过寝房半步,只坐在案边画画。
画了上百张同样的画。
至于画的是什么,崔瑀竟一时想不起来。
崔瑀放柔了声音,眉眼也舒缓了些:“阿娘小时候确实亏欠七弟,但为兄心里,一直有你这个弟弟。”
可崔珩没有理会忽然的关切,只平淡道:“倘若臣弟告知陛下,林皇后久无子嗣和母后也有关,陛下可还觉得臣弟做得太过了些。”
林蓁蓁久无子嗣的事情也和萧家有关?
这么看来,萧子桓频频提废后的事果真其心可诛。
气血上涌,崔瑀一时也没想辨别真假,咬牙道:“真是反了天了,他们眼中,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
这时,李雨急匆匆地跑了进来:“陛下——”
不等李雨说完,绿珠已扶着萧宛烟走了进来:“单凭什么信笺,阿珩便怀疑先皇的死,和哀家有关,恐怕有些无理取闹。”
崔瑀怒火更添了一筹,冷声道:“舅舅的人传话倒是传得快。”他顿了顿,“信笺不够,就开地宫验一验,正好文武百官,也等着一个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