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夫妇走后,我再次看向二高大门。
校门口的铁制镂空开合门不知何时换成便于管理的伸缩门。我走上前,门卫室外面坐着两个聊天打屁的中年保安。见我走来,他们上下打量我,目光在我脸上转悠一圈。
“干什么的?”其中一个开口问。
这两个保安脸生,五年过去,当初的熟面孔应该走地干净。
我上前,背着摄像头将两盒好烟塞进他们身前的桌兜里。
“叔,昨天下午我没来学校,今天走得急入门条忘带了,麻烦叔行个方便。”
那两个烟加起来有一百多块,两个保安没说话,只是往里面挥挥手。
“谢谢叔!”我向他们表示感激,在转身进入学校的瞬间收起脸上天真无邪的笑。
几年过去,这二高的风气是一点没变,保安敢受贿,肯定是上面领导开了口子从中获利。
现在正是上课时间,校园里却有几个学生,偷摸溜进厕所。
耳边萦绕着潺潺讲课声,老师的声音通过小蜜蜂传到校园里,让人觉得心中宁静。
我脚踩枯黄发脆的枯叶,感受那丝秋的凉意,抬头仰望教学楼上斑驳的树影,不知不觉中走到厕所前。
周围除了那股难言的味道外,还夹杂着呛人肺腑的烟味儿。
抬腿走进厕所,耳边就传来男生狂妄的声音:“要不是我大哥没在学校,我非得弄死他丫的!”
“哥,难道就让他这样嚣张?”
“呸!老子今天晚上就翻出去,看见他先抓住揍一顿再说!”
厕所内没有灯,墙壁上的电灯泡和五年前没什么区别,只剩下个碎一半的灯座。
我看去,三四个学生围在阴暗的角落里吞云吐雾,嘴边亮起一点火光。
我默不作声出了厕所,又在学校的其他地方转悠了一圈,最后出了二高。
大学毕业后的学长学姐回到高中母校,都会感慨万千,回忆起当初三年奋斗史里的美好与温馨。
可现在的我,却没有那种怅然的感慨,心中只有疲惫以及厌恶。
来到商业街,我走进高中时期经常光顾的那家饮品店,点了杯最不喜欢的冰美式。
坐在位子上,看着杯壁上挂满水珠。
记忆中冰美式经常出现在现代职场影视剧中,喝它的似乎都是一些有格调有层次的人。高中时我以为这玩意儿跟阿萨姆般甜香淳厚,可入口后才发现比苦哈哈的雀巢咖啡还难喝。
如今我这是第二次喝,跟几年前一样,如同调味剂兑水般没有滋味。
也或许是心境不同的缘故,我的味蕾总能将那苦涩传递回大脑,整个人都陷入人生不完美的漩涡,成了早两年网络流行的eo人。
我看着手里的冰美式。
“其实,你也没什么不满足的了。”
“掌握徐家财产做到了,还亲手将沈博送进监狱,如今一切都尘埃落定。”
“齐淮,你追求的已经大圆满,还有什么好遗憾的呢?”我问自己。
实在想不出答案。
假设我跟徐嘉良没有闹翻会如何?
沈博被送进监狱,徐家的财政大权依旧握在自己手里,至于心心念念的……徐嘉良的温柔和爱分毫不变。
可我能过得去心里那道坎么?
自己设下的一场局,而徐嘉良作为懵懂无知的局中人心里也如同油煎,彼时我真能心安理得继续做农庄的当家人?
这是我最初始所追求的,可当真的到手后我又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
许是良心在作祟。幸好幸好,我还有那么一星半点的良心在。
人并非猪狗羊马,各种高智商动物太多复杂,同时也很拧巴。即便是心智坚定、前途无忧的妙人也不免在一次次抉择中牵扯内心,纠结自身对错。——我是齐淮,来自中原县第二高级中学。
这所学校的代名词有很多:二高学生包夜、艾滋病学生最多的高中、学生组织电信诈骗、为求财误入东南亚的三个学生、校内群架……
在踏进二高的第四天,我还个天真、乖巧懂事的孩子。在看到他们聚在厕所吸烟,几个人围着其中一个将他打地遍体鳞伤时,我心里惊惧唯恐祸临及身。我也挨过几个耳光,因为一句话不对,被四五个人围着,即便脸如火烧也只能含泪带笑,说着违心的奉承话。
内心狠毒而外表乖顺才能不被人盯上,在这个匪夷所思的公办高中里,伪装自己时间久了连自己都适应了。我不觉得自己累,只觉得在阴暗处将对手送进地狱,看着他们因冒犯我而遭受反噬,我的肾上腺素就会飙升从中得到快感。
回顾我来这里的三年光怪陆离,走马灯似的回忆方才惊觉这学校里唯一对我好的,只有那个花心在外的徐嘉良。
如果我有能力,一定会告诫所有学子切勿踏足这所声名在外的学校。它是一座畸形的魔窟,纯良之人会变得险恶,正直之人会变得扭曲。他们来到这里,只是被大环境的洪流推着,成为追名逐利、尔虞我诈的牺牲品。
我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公立高中会成为泥潭,更不清楚这样的校园史存在多久。或许造就这一切的是上级领导的不作为,或贪嗔痴念的人。
当年的班级群和表白墙我已经退了不知多少年,我坐在饮品店里忽然来了兴致,找到表白墙进去一看。
果然,依旧蔓延着硝烟。
我想了想,在表白墙翻找截图了近百张图片,花了一个多小时编辑了封邮件匿名发送给省教育厅。
走出饮品店,晌午的阳光照在身上暖融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