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了们不知疲倦地聒噪个不停,树林子像开了锅一样。
张大飞和小鬼儿光着膀子坐在树林边阴影里的野草坡上,浑身不知道沾了几层土几层灰。
张大飞用蚂蚱尸体喂刚抓到的螳螂,小鬼儿一手抓着一只蚂蚱一手扒拉着哥哥的腿,也要喂螳螂。
“夹了你的手!”张大飞把张牙舞爪的螳螂凑到小鬼儿面前吓唬他,小鬼儿不害怕,伸手就去抓,张大飞忙把螳螂举高,惹得小鬼儿“啊啊”叫着。
小鬼儿两岁多了,可是既不会说话,也不会走路,张福海带着他连县城的医院都去了,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医生说这孩子看不出啥毛病,可能就是发育得晚。
“别出声!”张大飞严肃地有点生气地对弟弟大声说,他不喜欢弟弟这样。弟弟“啊啊”叫的样子有点儿像隔壁村那个疯哑巴,他可不想弟弟变成那样的人。
小鬼儿安静下来,张大飞扔了手里的蚂蚱,随手扯了根草茎,把螳螂的两个“大刀”缠起来,然后把螳螂给了小鬼儿。
“走,上咱奶家吃鸡蛋去了。”张大飞起身,把弟弟抱到旁边小木头拉车上,拉着弟弟往村子走。
自从小鬼儿一岁半了还不会走路,奶奶就天天给他煮两个鸡蛋,想着身体补上去就好了,这补了快一年了也没见什么效果。“这小咋了吗?”老人不时就叹口长气。
张大飞拉着小鬼儿路过一个胡同口,几个娘们正坐在大槐树下扯闲天。
“呦,又遛小鬼儿呢。”一个胖娘们看着张大飞和小鬼儿,半是调侃半是嘲笑地说。
“遛你爷呢。”张大飞嘟囔了一句,声音很小,小到只有他一个人能听得见。
小鬼儿刚出生那会儿“死而复生”,村里的人见到小鬼儿那都是大气不敢喘,这两年多过去,小鬼儿却快要成了笑柄。
“这孩子咋瘦成这样了?”刚才那胖娘们又说,“跟猴儿一样,真成小鬼儿了。”
小鬼儿确实瘦得很,胸前两扇肋排根根分明的。
“恁妈是不是不给吃饭啊?”
“你看脏的,家里没水了?”
“别老出来了,晒巴成肉干了快。”
几个娘们咧嘴笑着。
“来,让姨掂掂,我看能有几斤?”胖娘们从马扎上起身,走到小鬼儿的木头车旁,张大飞还没来得及制止,她已经向小鬼儿伸出手去。
小鬼儿边往后躲着边一甩手把螳螂扔向胖娘们,螳螂大刀上的草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掉了,螳螂砸到胖娘们的脸上,两个大刀一下钳住了她的鼻子。
胖娘们惊叫一声,双手左右开弓地往脸上扑打,抓住螳螂一扯猛摔到地上。
螳螂被摔死了。胖娘们的脸也花了,鼻子上两道鲜艳的血痕。
“害我啊你个小鳖孙!”胖娘们气得瞪了眼,抬手一巴掌扇在小鬼儿脑袋上。小鬼儿身子一歪从木头车上掉下去趴在了地上。
“你干啥!”张大飞看弟弟挨打,生气地推了胖娘们一把,跟推在装满粮食的大麻袋上一样,自已险些摔倒。
“哎,你这跟孩子生啥气?”其他几个娘们上前拉开了胖娘们。
张大飞又气又伤心地把弟弟抱上小木车,灰溜溜往前走,小鬼儿眉头紧锁生气地看着胖娘们。
“看啥呢小哑巴?”胖娘们抹了把鼻子不依不饶。
小鬼儿抬起胳膊伸出手指指着胖娘们,也不出声,就静静看着她。
“还指我,想干啥?”胖娘们看着小龟儿,又低声骂了一句“小残废!”
张大飞看了一眼胖娘们,没再理会,拉着小车离开了。
到了奶奶家,张大飞边吃鸡蛋边把刚才胖娘们骂弟弟的事情跟奶奶说了。
“不要管,她们扯老婆舌头,没出息。”奶奶说,“你看好你弟就行。”
张大飞默默点头。
奶奶摸摸小鬼儿的头,说:“等你会说话会走路了,就堵上人家的嘴了。”
小鬼儿被鸡蛋黄噎得打嗝,抬头看看奶奶,咧嘴笑笑。
几天后的一个后半夜,村子里来了两辆警车和一辆救护车,天亮以后,村子的街上胡同口就站满了人,连地都不下了。
出人命了。张大飞不关心大人的事,但后来的很多天,他还是从父母邻居和村子的人们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全貌。
死的人就是打了小鬼儿的那个胖女人,事情大概就是胖女人的丈夫是个酒鬼,喝了酒就打她,而那天夜里,她丈夫不知怎么把胖女人打死了,然后还要用刀把她卸了,结果卸到后半夜男人酒醒了,然后跑到镇上派出所自首了。
追根溯源,男人之所以变成酒鬼跟胖女人又脱不了干系,几年前,男人在外地打工,男人的老娘生了重病,胖女人不愿给婆婆治病,还把婆婆用地排车拉到荒郊野外扔了,幸亏邻居告诉了男人的妹妹,第二天才把老太太拉回家里,那是秋末离着冬天不远了,老太太本身就病得不轻,再加上在外面冻了一夜,拉回来没两天就去世了。男人从外地赶回来奔丧,得知了事情原委,从那就开始喝酒打老婆。
另外,关于胖女人的死,村子里还半隐秘地流传起另一个说法,说是跟小鬼儿有莫大的关系,因为胖女人打完小鬼儿没几天就死了,死得还那么惨,大概是那天目睹胖女人打小鬼儿的几个娘们传的,说小鬼指了胖女人,那是定了胖女人的死期的。
胖女人死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张大飞拉着小鬼儿上街的时候,再没有人对小鬼儿出言不逊,纷纷向小鬼儿投去敬畏的目光,甚至会害怕地退后两步。
一天,张大飞带着小鬼儿和几个同龄的孩子玩儿,在胡同口打弹球,张大飞赢了一个孩子喜欢的带花的珠子,那孩子不给,非要给张大飞一颗不带花的。
“张二宝,你孬种!”张大飞骂那孩子。
“你才孬种!又不是不给你!”张二宝回骂,把那颗不带花的弹球砸到张大飞身上。
张大飞一气,上去就跟张二宝撕吧在一起,最后把张二宝压在身下,其他几个小伙伴儿拉也拉不起来,直到张二宝哇哇大哭张大飞才松开他。
张二宝抹着眼泪爬起来,突然跑到旁边坐着玩儿泥巴的小鬼儿身旁,一脚把小鬼儿踢倒拔腿逃跑了。
“鳖孙!”张大飞追了几步又跑回来看弟弟。
小鬼儿自已已经爬起来,继续玩儿着泥巴,跟啥都没发生一样。
“你也是个孬种!”张大飞看着弟弟没心没肺的样子,轻轻踢了他一脚,轻声骂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