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奇迹出生在大年初二,后来杨翠娥却总说,张奇迹是大年初一生的,因为生他的时候天还没亮,不能算初二。按公历,那天是1988年2月18日。
那天夜里,天寒地冻,冷得瘆人。
小小的马厂村沉浸在夜色中,安静地与世隔绝一般。
张福海家的老牛醒了,起来吃了两口石槽里的干玉米秸,嘴里嘎吱嘎吱的。
杨翠娥睡得正香,猛然被肚子里的一阵剧痛疼醒,疼得喘不过气,想喊都喊不出声来,她只能伸出胳膊攥紧着拳头砸向身旁的张福海。
张福海的脑袋被砸得乒乓作响,砸在鼻子上的一拳让他瞬间醒了过来。
孩子还差一个多月才会出生,这是张福海算着的,也不知道这孩子咋这么着急出来,还选个后半夜。
张福海一个人招呼不来,着急忙慌地跑去叫了家族里的人帮忙,最重要的是去二叔家请三奶。三奶会接生,要是去不成医院,能帮上大忙。
三奶和家族里的几个娘们看护着杨翠娥,张福海和二叔张有根去王老六家借拖拉机,那是村里唯一的一辆拖拉机,可那天晚上怎么也发动不起来。
张福海打算用地排车,走快点儿一个小时也能到镇上了,等他和张有根跑回他家,三奶已经在给杨翠娥接生了,几个娘们把热水、新被褥和小孩的包被都准备好了。张福海的大儿子,六岁的张大飞也起来了,在厨房正又烧着一锅新水。
张福海和张有根在堂屋里抽烟等着。
孩子出生得很快,不过几根烟的功夫。
“带把的!”张有根家娘们张福海的二婶子跑出里屋跟张福海报喜,“福海,你又添个儿子,恭喜恭喜!”
“好,好。”张福海又紧张又兴奋。
“这小子还不哭?”三奶坐在床沿上咕哝着,“得打!”三奶说着提着小婴儿的腿拍他的背,拍了一会儿,依旧没动静。
“咋回事儿?”张福海一下冷得直哆嗦,直勾勾盯着三奶。
“不好。”三奶放下小婴儿,“不好啊。”
“福海。”二婶子回头看着张福海,脸色凝重,“我记着……孩子不足月吧?”
张福海眼神空洞地点了点头,怔了一会儿,咽了口唾沫,说:“按说……还得一个多月才到时候呢。”
“哎呀……”二婶子长长地叹了口气。
“三奶……”杨翠娥看着三奶,“你得救救俺儿啊……”
三奶没说话,又提起婴儿来拍了一阵,最后还是放下了。
“不好啊,妮儿。”三奶看着杨翠娥,“这娃娃怕是受不了咱这世上的苦,上那边享福去了。”
杨翠娥听罢,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扯着嗓子哭起来:“俺儿啊——”
几个娘们不住地安慰起杨翠娥,张福海愣了一会儿,转身出了卧室。
张有根愣愣站在那里看着张福海。
“福海……你可别太上火……”张有根对张福海说,烟头烫了手,疼得他颤了一下,忙甩了烟头伸脚踩灭,“老天爷收人也不分老少,咱们也没法子。”
张福海点了点头,眼神恍恍惚惚的。
二婶子把三奶送回家,又回来和几个娘们把屋子、床铺收拾了,陪着杨翠娥,杨翠娥哭累了,抓着张大飞的手就睡着了。
张大飞看着放在床尾包好的崭新的襁褓,问几个奶奶:“我弟弟咋了?”
几个娘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怎么跟张大飞说。
“老奶奶不是说了,你弟弟享福去了。”二婶子回答。
张有根陪着张福海坐着,不住地抽着烟,也没什么话说。
张福海连着抽尽了几根烟,想到什么,扔了手里的烟头,起身走进里屋。
“受累了。”张福海对几个娘们说。
“说哪里话。”“大兄弟,你别太那啥……”“就是,心放宽,你看大飞这小子多懂事。”几个娘们叽咕了几句。
张福海看着床尾的襁褓,走过去抱起来,也没打开看一眼就抱出屋去。
“你干啥啊,福海?”张有根看张福海抱着襁褓,好奇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