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娘与念娘面面相觑,却知她性情固执,轻易劝不得,只能答应了。
数九寒冬之夜,风雪交加,北风犹如刺骨的刀,仿佛能从人身上生生地刮下一层皮肉来。李遐玉顶着寒风,缓步朝着灯火通明的灵堂而去。在黑漆漆的暗夜中,素白的灵堂显得格外阴森冷寂,连风声都仿佛化作了凄厉的呜咽,令人心中难免生出些许不寒而栗之感。
然而,李遐玉的神色却十分平淡,她一路上所遇见的李家仆婢亦是毫无惧色。或者不如说,她其实反倒希望倘若父母在天有灵,能出来与她相见。
推开灵堂的门,李遐玉一眼便看见李遐龄跪在灵位前,谢琰陪伴在侧。小家伙双目有些红肿,大约是狠狠哭过几回了,精神却很是不错。李遐玉默默地在灵前跪拜,而后与谢琰一起,将李遐龄扶到白幡后坐下,低声道:“玉郎果然已经痊愈了?”
“阿姊,我确实已经好了。”李遐龄道,“倒是阿姊,突然昏睡过去,教我们担心极了。”
谢琰接道:“时候已经不早,你怎么不接着休息,反倒又过来了?”
李遐玉回道:“我睡了一日,也已经恢复了。如今怎么睡都睡不着……”
三人一齐坐在白幡后的阴影当中,互相依靠着,瞬间仿佛回到了相依为命的那些时日。李遐龄有些困了,小脑袋微微地点了点,便靠在谢琰身上似睡非睡起来。李遐玉有些不放心地打量着他,抚了抚他的额头,又握住他的手试了试掌心的温度。
谢琰低声道:“玉郎确实养得好多了。今日也没教他太累。”
“幸而有阿兄守着,不然他还不知会怎么折腾自己呢。”李遐玉道。
听了此话,谢琰禁不住挑起眉:“玉郎一直很听话,反倒是你——难道是我不曾在旁边盯着的缘故?”
李遐玉双颊微红,有些惭愧:“教祖父祖母和阿兄担心,是我的不是。”
“旁的不说,你须得更爱惜自己几分才好。”
“我省得。”
两人沉默了一会,李遐玉忽然道:“阿兄,我若是想亲手为阿爷阿娘报仇,你可会觉得我奇怪?……说来,我杀过人,也早便不是什么寻常的小娘子了……我明白,祖母似乎希望我往后能平平静静地过日子。这些时日,我也勉强照着祖母希望的那样主持中馈之事,举止娴雅。只是,我总觉得,这样的日子并非我心中所求。长泽城破,阿爷阿娘去世,昔日那个我便再也回不去了。”
谢琰垂下眸,低声道:“你很不必遵循什么礼仪女则。只管过自个儿想要的日子便是了。长辈总是希望咱们一生平顺,但若是平顺的生活教人不快活,过着又有什么滋味?只要自己心中想清楚了,将这条自己选择的路途走到底,便不枉一生了。”他何尝不是因坚持自己的志向而离家出走?又何尝不曾惋惜元娘这些时日再也不复往日那般熠熠生辉?
李遐玉深深地看着他,闭上双目。再张开眼眸时,她的目光中已是充满了坚定之色:“阿兄,我最近做了一个很奇异的梦,你想听听么?”
谢琰已经许久不曾与她说话了,如今不管说些什么都觉得心中高兴,自然颔首:“当然想听,说罢。”
李遐玉的声音在灵堂中回响着,一缕寒风自门缝中钻进来,在灵位前转了转,而后无声无息地拂过他们身侧,仿佛告别一般依依不舍地离去了。三个孩子都并未察觉,此时他们的心中也已经不复当初的仇恨沸腾、悲伤满怀,而是完全冷静了下来。他们的将来,早便因这次战争而改变,但此时他们并未意识到,自己的抉择有多惊人。未来,他们影响的远远不仅仅是自己的路途。
☆、获取支持
李家的丧事做了整整七七四十九天道场,而后才归葬贺兰山。因两位老人并不在意厚葬或者薄葬,只是简单选了贺兰山脚下一处山明水秀之处作为祖坟,修了个十分朴素的墓室。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他们索性就将这座墓室给了李信与孙氏同葬。墓室中除了棺椁之外,仅画了些墓画,陪葬品也很是简单。李遐玉与李遐龄只挑了一些阿爷阿娘留在老宅的随身之物作为怀念,其余他们常用之物都葬入了墓中。
当初前去寻找李信的几名部曲,几乎皆已经被薛延陀人杀光,只有李甲重伤被救了回来,侥幸得了一条性命,四肢却已经不全了。他心中一直十分愧疚,索性便在墓地附近结庐而居,坚持做了守墓之人。
李遐玉也并不劝他,只是立在他的草庐边,淡淡地道:“阿爷阿娘身后的安宁,便交给你了。至于他们的仇,我与玉郎自会寻薛延陀人雪恨。待他日大仇得报之后,正好前来告慰他们的地下之灵。”
“小娘子……”李甲心中无数次叹息,为何李遐玉偏偏生做了女儿身。倘若她是个小郎君,如此决意只会让人满口夸赞事父母至孝。但她是位小娘子,即使有缇萦救父等种种美闻在前,手刃仇人也并不能给她带来什么好名声。当然,或许她也毫不在意便是了。
送葬归来之后,三个孩子便回到正院内堂,一起陪着祖辈默默地用午食。
柴氏看孙女仍是瘦得有些脱形,原本十分合体的一身斩衰如今看起来松松垮垮,不由得劝她多喝了些汤水。李遐玉皆依她所言,喝了驼蹄羹、莲子银耳羹等,又进了些温热过的酪浆助消化。
柴氏便道:“元娘,明日不如就换成素服罢,这斩衰也不必再穿了。再过几日便到了除夕,你和玉郎正好都换一身新衣裳。我让侍婢用滩羊皮做了长袄、白狐皮做了轻裘,你们俩都试一试。三郎也做了几身作替换之用。这些时日,你们三人都瘦了好些,若是不合适,再让婢女拿去改一改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