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玉!”果然,随着一个声音响起,所有的黑暗宛如潮水一般褪去。而她正立在一座壮丽巍峨的宫殿里。宫殿之后仿佛还有许多更华丽的楼台亭阁,但无论她如何睁大眼睛细细察看,都无法看清楚它们的模样。所有一切都似乎隔着一层朦胧的轻雾,犹如薄纱一般将她与梦中的世界隔离开来。
“阿玉!”呼唤她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些许随意与懒散。
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任凭着这具躯体应声而去,走进宫殿当中。
一列身着半臂衫、及胸长裙的婢女婀娜地自她身前经过,微微躬身朝她行礼。她只是扫了她们一眼,便提起裙角,朝着斜倚在长榻上的人走去。那是个正值盛年的女子,衣着十分华美,布料刺绣都是她从未见过的,插戴满头的首饰亦无不精致动人。她虽然无法瞧见她的样貌,心里却知道,她的容貌必定很是出众。
“阿玉,过来。”女子又唤道。
别过去!别过去!!只要想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李遐玉禁不住在心里呐喊起来。然而,这具身体却毫不犹豫地坐在了长榻之上。她甚至能感觉到,心底正有丝丝喜悦浮上来,就像她每回见到阿娘时那般。
然而,能感受到喜悦的时辰委实有些太短了。不过刹那,宫殿、长榻、婢女都凝固住了,而后被黑暗吞噬得干干净净。她想要伸手抓住的女子,也仿佛摔碎的陶器一般,片片碎裂消失。黑暗中传来她的惨叫声:“武氏狐媚,翻覆至此!我后为猫,使武氏为鼠,吾当扼其喉以报!”痛苦的呻吟、悲哀的哭泣、愤怒的叫喊交杂成一片,而后渐渐远去,最终彻底消失。
她是谁?武氏又是何人?
在这具身体悲痛茫然的时候,李遐玉冷静地想着。这究竟是她的前世经历,还是哪里的冤魂缠住了她,有意想让她替它报仇?她确实觉得这冤魂有些同病相怜,可自始至终,那位武氏都从未出现过,她又应该往何处去寻?况且,她连自家阿爷阿娘的大仇都未报,如何能反倒是去帮旁人?
原本,梦境应该至此便结束了。但李遐玉发现,她并未醒过来。
她似乎被困在一个院落当中,抬首只能见到四角天空,却盼不到任何人来探望她。她心里模模糊糊知道,自己的阿爷应该还在,阿弟也在——但为何,他们却都将她与年幼的妹妹彻底遗忘在这个偏僻角落里?是了,自从阿娘身死的那一日起,阿爷便已经不是她的阿爷了。而阿弟,也不知还能挣扎着活多久。
许是过了十载,又许是过了二十载,眼前景物忽然变换,她跟前出现了一个笑起来格外开朗的少年郎。他们年纪相差许多,但却结为了夫妇。她不知他心中是否觉得她其实是个累赘,但他却从未在她身边流露出任何不耐的情绪。于是她不再忐忑,满心期盼着他们能够互相扶持着度过这一生,然而回过首,他却突然倒在血泊中。
她的阿娘,她的夫君,都死于武氏之手。她的阿弟、她的妹妹,在武氏的威势之下度日如年,受尽磋磨。而她作为长姊,却毫无办法。不能复仇,亦不能找出解决之道,最终只能郁郁死去。
何其悲哀的一生!何其屈辱的一生!
在铺天盖地的绝望与空茫当中,李遐玉自梦里醒了过来。她一瞬不瞬地盯着床帐上绣的联珠宝相花纹,旁边垂下的金银错香薰球,听着外头极其细微的声响,不由得幽幽一叹。
她誓死都绝不能沦落到这般境地。归根结底,这梦中的女子实在太过软弱,没有任何实力能够保护自己,于是至死都不能主宰自己的生活,只能任凭他人安排。她心中有怨恨有愤懑,但那又如何?光凭着怨恨与愤懑永远都无法成事,到最后,还不是落得郁郁而亡的下场?而那位仇敌,却是肆意妄为,无人能制。
身为女子,又何尝不能一世快意恩仇?若是足够强大,旁人怎能轻易欺辱上来?若是足够强大,不仅大仇得报,这个家她亦能稳稳地撑起来,直到阿弟足够稳重,能接过重担为止。不错,她不能让自己困在内宅之中。已经手染鲜血的她,也很不必按着世俗的目光活下去。失去阿爷阿娘时,她便想过必须替他们报仇。这个誓愿绝不能放弃!
“元娘可是醒了?”念娘轻轻将床帐拢起来,见她果真睁开了双目,脸上便多了些许惊喜之色,“可算是醒了,奴这便去告知娘子与郎主。可得让医者过来,好好与元娘诊治一番才好。元娘饿是不饿?已经昏睡了一整日,且进些粥汤垫一垫罢。”
念娘的性情与她的名字十分相称,做事虽然勤快,但唠叨却从来不停歇。倒是旁边的思娘,默不作声地将李遐玉扶了起来,立刻捧起用熏笼烘好的衣衫,立在床侧。李遐玉一面换衣衫,一面回想,这才猛然想起,她今日清晨在守灵时突然昏过去了。
“如今已经是什么时辰?灵堂附近可有人守着?”
“已是戌时末了。玉郎觉得自己身子骨好些了,便去守了一日。”
李遐玉怔了怔,因着守灵哭灵的缘故,她已经有好些日子不曾见着清醒的李遐龄了。每天当她疲倦地回到院子里时,李遐龄已经沉沉睡了过去。她只能在他床前坐一坐,问一问他的病情,便须得自行安歇了。
“待用完吃食之后,我便去灵堂看看。”她实在有些放不下心,“不必再烦劳祖父祖母忧心了,也很不必将医者再折腾过来。我先前只是有些太过疲倦,如今安生睡了一觉,便已是精神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