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娘,我的耳朵要掉了。”胤祯连声求饶,竟索性站了起来,嬉皮笑脸地对母亲说,“额娘我送您进去。”
岚琪瞪着他,骂道:“赶紧跪下,谁叫你起来的,你信不信我真的叫人拖你出去打一顿?”
边上梁总管和环春赶紧来打圆场,环春道:“娘娘,四贝勒还在里头,皇上等您进去说话呢。”
岚琪沉一沉心,将皱了的衣襟抚平,扶着环春往门里走。胤祯则拽着梁公公问:“皇阿玛把我额娘请来做什么?”
梁总管苦恼地说:“皇上说,娘娘没把您二位教好,怕是一会儿进去,没好话说。”
胤祯急了道:“这和额娘有什么关系?”不想竟被梁总管一语激得,他立刻就跟着母亲冲进去了。
但皇帝面前,岂容他放肆,冲进去没多久,就被人架出来直接遣送回阿哥所了。于是他完全不晓得阿玛额娘接下来要对哥哥说什么,走时还嚷嚷着求父亲别责怪额娘,说是他一人之错。
岚琪看着小儿子被拖出去,在太监手里犟头倔脑地挣扎着。真像胤禛时常挂在嘴边的,说他是小野马是冲动的小牛,自己都做父亲了。还浑身的孩子气。可真要说他不懂事,这世道明的暗的正的邪的,都在他心里清楚得很呢。
这边,胤禛已经跪得腿麻了,父亲允许他起来时,摇摇晃晃才爬起身。岚琪心疼不过要上前搀扶,却被玄烨责骂:“堂堂男子汉,还要你这做娘的扶着才能站稳吗?慈母多败儿,你早该放手了。”
从进门起,皇帝句句话冲着岚琪来,反正她做什么都是错,儿子不好全是她的错。十四阿哥都承受不住额娘被责备,胤禛怎能忍受,连忙又屈膝恳求:“皇阿玛,是儿臣糊涂,求您不要责备额娘。”
玄烨冷然道:“你们兄弟做糊涂事,全天下人只会指责你额娘的不是,现在朕不过说几句,你还能求情,可天下万万人的嘴,你们打算怎么去堵?你们额娘为了求儿女平安,在五台山上一阶台阶一叩地往上爬,你们这些儿女,为她做过什么?”
岚琪站在一旁,话虽然戳心窝子叫人眼眶热,可这正是一家子才该说的话。做阿玛的教训自己的儿子,天经地义,眼下玄烨急着为胤禛铺路,胤禛却急着自己去闯,彼此又不能摊开最最至关紧要的话,有矛盾很正常。就怕他们互相积累着不言语,回过神时已经渐行渐远,父子若闹得生分,连话都不说,她才要伤心了。
“弘晖的事,朕早晚会给你个交代,但不许你再私下查,再查下去,朝堂里还有哪个官员敢为你做事,你还要不要为朕为朝廷办差了?”玄烨冷静下来,长舒一口气道,“胤禛,你要切记戒急用忍,在朕的眼里,江山最重,你呢?”
胤禛绷着脸,他是聪明人,父亲不让他查儿子的死因,显然就是不能查。他们现在说了半天,只字不提八阿哥,那就明摆着和他们脱不了关系,为什么父亲要包庇凶手,是因为背后,会掀起更大的麻烦吗?
“回去,把“戒急用忍”这四个字写下来,拓成匾额挂在你书房里。”玄烨最后吩咐儿子道,“这阵子朝廷里没什么要紧事,你正好纳了新人,在家静一静心,好好想想这四个字该怎么做。”
胤禛待在原地不动,岚琪怕他惹怒玄烨,上前来轻轻唤了声儿子,胤禛这才看母亲一眼,与母亲轻轻点头后,朝父亲叩跪安。
岚琪看着儿子行礼,又看着他走出门,还没等转身,玄烨已经跟到她身后,挽了胳膊温和地说:“方才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朕是说给他们听的。”
眨眼工夫,皇帝周身的气势截然不同,刚才那慑人的气魄消失得无影无踪,反倒是让岚琪脑筋转不过来,但听得玄烨这话,不禁笑:“臣妾瞧着,万岁爷说得可起劲了,逮着机会狠狠数落臣妾的不是。”
“只要你明白,朕就安心。”玄烨说着与她往暖阁走。梁总管跑来看光景,想问要不要他伺候什么,见德妃娘娘递过眼色,便识趣地带人退下了。
到暖阁歇着,玄烨说起方才的事,等他说完,面前已摆了茶,岚琪道:“刚刚进来时,知道您上了心火,让梁总管备下莲心茶放在这里,正好温温的能喝了。”她说罢自己先饮了一口,似乎是茶水放在这里,但方才无人,便有些不放心。
这样小的举动,让玄烨有些心疼,喝过茶说:“若是茶水里有毒,你先喝一口,难道要弃朕而去?”
岚琪却笑:“真有那样的事,那就是臣妾的命。”
玄烨握了握她的手,不再言语。这话说多就伤心了,谁也不愿面对那样残忍的现实,而乾清宫里每一口茶水都是仔细着的。自从有高答应那样的人混进来后,梁公公就把皇帝身边防得滴水不漏,连一只苍蝇都别想飞进乾清宫,而闹成这样,也不啻是种悲哀。
“十四这事儿做得莫名其妙。”两人继续方才的事,玄烨道,“胤禛也必然不是正巧经过,他可能是盯上舜安颜了。但胤祯是想做什么呢?他口口声声说,是想证明八福晋的清白,不愿人家冤枉了老八,可他做出来的事,却分明是冲着他们去的。你说他是帮胤禛,还是帮胤禩?朕糊涂了。”
岚琪也看不透这件事,但她了解自己的儿子,对玄烨道:“胤祯从小就有主意,您看他要搬去阿哥所的事儿,就是自己想出来的,如今更是比小时候明白事理。不是臣妾偏心儿子帮他说话,您别看他冲动鲁莽,其实他心里什么都明白,这孩子做事图磊落干净,他眼里容不得沙子。”
玄烨一笑:“朕一直把他当小孩子看,那日赐给他佩剑时,突然现他就要长成大树了。”
岚琪心里晃了晃,她似乎能明白玄烨在想什么,一大一小都是自己的儿子,他们宠十四,大部分是寄托了对胤祚的感情,怀着感激上苍恩赐的心,呵护宠爱着他。总觉得他是小弟弟是小孩子,可童年光景不过区区十来年,还没来得及留恋,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玄烨选了胤禛传承江山,岚琪知道,可她也看得见,他们的小儿子越来越优秀,身上更多几分乃父之风,这样一来大概换作谁,都会犹豫。
好在岚琪心里一直想得明白,江山传承不是个人意志,胤禛若不才,皇帝要另选贤能,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告诉胤禛皇帝中意他,指不定哪一天,他就被弟弟比下去了。
岚琪晃神那会儿,玄烨却摆正了自己的心,说道:“朕想得太多了,还早着呢,他们自有他们的造化,无论如何,下一次,朕一定不能再后悔。”
腊八过后,兄弟们聚在八贝勒府,八福晋来应个景后就离开了。他们围炉喝酒,十阿哥见十四阿哥闷闷不乐,在桌下踢了九阿哥一脚。胤禟抬眸看脸色,唇边勾出一抹冷笑,便夹了一筷子涮羊肉送到十四阿哥碗里,说道:“听说十三这次领差事,是四哥极力向皇阿玛保荐的,还不惜让德妃娘娘帮着说了几句话。胤祯,你虽说跟着八哥办过差,可还没正经接什么差事独当一面,你可是和四哥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四哥这样是不是太偏心了。”
胤祯把一筷子羊肉囫囵塞进嘴里,正是大口吃肉的年纪,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却张口答九阿哥的话。结果半天他们谁也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可咽下去后胤祯自顾自涮肉,没再重复刚才的话。
九阿哥和十阿哥面面相觑,八阿哥则暗暗怨他们太多嘴,笑着岔开话题,把这顿饭总算吃下去了。
饭后,十四阿哥要踩着点儿先行回宫,九阿哥、十阿哥没有约束还烫了壶酒换地方继续喝。胤禩这才知道,老九、老十意图挑唆十四和老四的关系,他端着酒杯久久不语,担心这事儿不可靠,可又觉得这么做,也不见得真不好。
胤祯带着几分微醺回宫,年末应酬多,完颜氏也不敢说他,只是提醒:“额娘时不时要叫我们过去见人,你这几天少喝点儿酒才好。”
十四阿哥只是闷闷不乐地“嗯”了声,什么话也没说。
月末时,十三阿哥办完差事回来,虽是头一次单独办差事,在四哥的指点和年羹尧的相助下,总算做得有板有眼。胤祥人高马大,没有八阿哥身上太浓的书卷气,往军营里一钻,与将士同乐,真真如鱼得水。
出去大半个月,回来晒得脸都黑了,皇帝没在乾清宫见他,而是直接在永和宫与岚琪一道见了儿子。听胤祥讲一路见闻,玄烨时不时就说:“来年南下时,朕带你额娘也往那里走,要看一眼你说的风光才好。”
那日皇帝高兴,留胤祥在永和宫用膳,父子俩围炉喝酒,十三福晋兆佳氏和侧福晋瓜尔佳氏也应邀进宫,娘儿几人另坐一处说话。十四福晋带着弘春来凑热闹,兆佳氏问弟妹十四阿哥怎么不来,完颜氏尴尬地说:“他着了凉有些头疼脑热,打我们来替他请安呢。”
晚膳吃罢,十三阿哥带着妻儿离宫,玄烨微醺后就在岚琪屋子里靠着歇息,她送走儿子、儿媳妇,把弘春抱给完颜氏时,顺口问:“十四的病要不要紧,请太医了吗?”
弘春在怀里躁动不安,完颜氏手忙脚乱地哄着,不敢正眼看婆婆,垂怯然应道:“请了,太医说吃两服药就好。”
岚琪见儿媳妇言辞闪烁,猜想她有心事,但天色已晚不便久留,只劝了句:“你今晚胃口也不好,自己要多保重。”别过孩子们,岚琪往回走,便见环春上来说:“万岁爷好像已经睡着了,奴婢不敢惊动,您去瞧瞧,别叫皇上着凉了。”
岚琪赶紧进门,果然见玄烨穿着衣裳靠在美人榻上呼呼大睡,屋子里地龙烧着的确温暖,可身上什么也不盖,醒过来就该头疼了。随手拿了一床毯子来,可刚刚碰到他身子,警醒的玄烨就睁开了眼。五十多岁了,还是不改年轻时的习惯,纵然在永和宫比在任何一处都安心,可那份警觉已经浸在他骨子里,这么多年,难得踏实睡一回好觉。
“脱了衣裳上床睡,今天刚换了新褥子,可软和了。”岚琪温柔地劝他,伸手要拉他起来。玄烨摸摸肚子说:“和儿子吃得高兴,有些顶着了,不想躺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