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楚楚软软地抱怨“这一个多月连着赶路,不是骑马就是坐车,我的腰都快断了,这长安怎么这么远啊。”
方战抬头看了看侯府的匾牌,露出了感慨的神情“是啊,很远,我终于又回来了。”
侯府的大门打开了,一个中年贵妇领着一干丫鬟小厮迎了出来,还没迈出门槛,眼睛已经湿润了,颤声叫道“大弟,是你吗”
那是方战的长姐。
方战欲待开口,现喉咙已经哽咽,他上前几步,和长姐执手,相看泪眼,竟是无语。
半晌,还是方氏先回过神来,破涕为笑“今日重逢,是大好日子,哭什么,唉,十年不见,你老了,姐姐也老了,都矫情起来了,这可要不得。”
方战低头擦了擦眼睛,唤女儿过来“楚楚,快过来见过你大姑。”
方楚楚乖巧地过来,还没下拜,已经被方氏一把拉住了。
方氏刚刚才说不要哭,这会儿眼泪又滚了下来“哎呦,我的儿,这么多年没见,还记得大姑吗,可怜见的,你爹怎么养你的,这么瘦瘦小小,小时候胖嘟嘟的一个娃娃,多喜庆哪,十年不见,脸上的肉都没了,这不成,回头大姑一定再给你养回来。”
不,多谢大姑,她其实很不需要的。方楚楚眨巴着眼睛,在方氏身上蹭了蹭“大姑,我一直都想着您呢,您看看,楚楚长大了,是不是很漂亮”
方氏流着泪,在方楚楚额头上戳了一下“长大了,这性子还是没变,臭屁得很。”
她用袖子擦了擦眼泪,又道“我也糊涂了,在这大门口说什么话,来,我们赶紧进去。”
丫鬟和小厮一窝蜂上来,向方战和方楚楚行礼后,拥着他们向里面走。
路上,方氏和方战并排走着,压低了声音,对方战道“这几年家中的情形,我都已经写信和你说过了,如今你心里也该有个数,我接到你们的消息,今天一早就过来等着了,你放心,无论如何,姐姐和姐夫会为你撑腰,你是方家的长子,这府里谁也不能轻看你。”
前任老侯爷原配曹氏,生了一女一儿,长女方氏,长子方战。可惜曹氏生下方战不久就过世了,老侯爷又娶了继室裴氏,裴氏生了次子方凭,就是如今的靖海侯。
裴氏老夫人对着先头原配留下的两个儿女向来不冷不热,连带着方凭对长姐长兄亦不甚亲近。
方氏早已经出嫁多年,其夫婿现任大理寺卿,位高权重,她心气高傲,自父亲过世后,已经久不曾与娘家来往,这回得到弟弟回京的消息,特地赶了回来。
方战苦笑着摇头“说起来,我如今的路是我自己走的,母亲和二弟并没有负我,我也犯不着和他们争什么,只是既回来了,好歹要来拜祭一下父亲,其他再多的,也不说了。”
方氏闻言,唯有默然。
及至进了门厅,靖海候方凭已经候在那里了,过来规规矩矩地给方战行了礼,生疏而不失客气“兄长归来,一家团圆,殊为可喜,弟已恭候多时。”
和方战的强劲勇猛不同,方凭是个面目白净的文士,靖海候一门以箭术闻名天下,连女流之辈的方氏亦能百步穿杨,只有方凭拉不动强弓,老侯爷对着这个次子总是很气恼,怎奈长子被配边塞去了,只能将爵位传给了次子,最后郁郁而终。
方战看了看弟弟,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长叹一声“二弟,我回来了。”
一瞬间,方凭似乎也有所动容,但很快收敛了下去,只道“母亲在里面等着了,兄长进来吧。”
丫鬟打起帘子,众人进去。
老夫人裴氏坐在罗汉榻上,服饰华贵,雍容沉稳,通身老太君的气派。方凭的小女儿方盈盈跪坐在那里给祖母捶腿。
裴氏与方战又隔了一层,不过是面子情意,多年未见,也只是淡淡的。
双方见礼寒暄,彼此问候,礼数是十足的,然而裴氏的眼中始终未见笑意。
轮到方楚楚和方盈盈堂姐妹相见时,方盈盈打量着方楚楚衣裳陈旧,通身上下没有多余的饰,只在间插了一只珐琅蝴蝶簪子,心下更是鄙夷。
方盈盈虚虚地打了招呼,撇了撇嘴,嘀咕了一句“乡下丫头。”
声音不大也不小,恰好能让方楚楚听见。
方楚楚也不恼,她的脑袋歪了一下,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用嘴型无声地回了一句“丑八怪。”
方盈盈勃然大怒,女儿家总是生美,怎奈她天生容姿平庸,哪怕平日里涂脂抹粉、穿金戴银,也不能增添半分颜色,实在是生平大恨。
方楚楚这话,简直是戳在她的心口上了。
方盈盈看着方楚楚那张娇俏明艳的脸庞,很想用指甲掐过去,她不由尖声道“你说什么”
方楚楚的神情格外诚恳“我说妹妹生得美貌、十分美貌,叫我好生羡慕。”
方盈盈气煞“你敢讽刺我,我乃侯府千金,你个乡下丫头,安敢在我面前放肆”
方氏笑道“侄女儿,你堂姐夸你漂亮呢,你生什么气难不成要说你丑你才高兴吗,这可真是稀罕。”
“没事。”方楚楚笑眯眯的,“美人总是爱娇纵,妹妹容貌美,脾气大,我懂得。”
方盈盈被堵得说不出话来,眼角都红了。
裴氏变了脸色“好了,两个小姑娘,别拌嘴儿,楚楚是姐姐,须记得让你妹妹几分,没的不依不饶的。”
经过这一打岔,方战和方凭心里都不舒坦。
方盈盈打小在祖母膝下抚养,深得裴氏欢心,如今见她吃亏,裴氏更是不悦,横竖也客套过了,裴氏不再遮掩,放下了手中的茶盏,露出一个僵硬的笑意,不阴不阳地道“大郎,如今呢,这靖海侯府是你二弟的家,你来做客,母亲和二弟都是欢喜的,你千万不要和我们客气。”
裴氏口中说着不要客气,语气却是冰冷的。
旧宅如故,再回,此身却是远来客,方战心中一片惆怅,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方氏一本正经地问道“母亲,我这就不明白了,父亲当日交托过,要把大弟旧日的房间留着,无论他何时回来,都是给他住,这侯府宅院也有他的一份,怎么就说是客人了”
方凭咳了一声,叹气道“父亲心里一直记挂着兄长,临去时还等着兄长回来见他一面,可惜没有等到,兄长的房间原来是留着,本以为他一两年就回来,谁知久候不至,那房间去岁的时候改成了小女的琴房,里面的东西也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明天我叫人再去找找。”
提起父亲,方战心里一酸,偌大的一个汉子,差点当场落泪,他勉强按捺住了,定了定神,道“大郎不孝,为顾儿女私情,不能在父亲身前尽孝,二弟伺奉父亲百年,我唯有感激而已,母亲和二弟尽可放心,我今天到这侯府,就是想给父亲上柱香,告诉他老人家,不孝子已归,请他安心。至于这侯府和爵位,父亲给了二弟,就是二弟的,我也不会多加叨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