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福觉得,无上宗是挺好的,就是和外界传言的半仙之姿毫无关联,春日播种,秋日收割,房屋都要自己修。
写信给父亲的时候,父亲却说,第一宗门总有第一宗门的道理,他是家族花了大价钱送进去的,一定会是头一个出人头地,要悉心学习,将来也好提携提携家族。
文福将家书看了一遍,此后再也没主动寄过信。
是啊,他是父母花大价钱送进来的,注定要回报父母的。
世俗的孝道加身,外界的舆论裹挟,文福心里像是塞了两个铁秤砣,人没消瘦,倒是更敦实了。
后苍在临湍的主殿内每每见了他,态度更是恶劣,问他若是每日苦修,为何还不见丝毫消瘦,随手每每都被临湍罚去跪经,这位师兄也不曾收敛一二。
唯独凤朝却笑吟吟地给他每日添饭夹菜,说文福就是无上宗进来的福,不能把福饿瘦了。
文福也笑着拍胸口誓,“当然,我叫文福,福气的福,又恰好排行第八,定然能叫无上宗起来,不必让二师兄和三师兄天天忙着亲自修缮宗门内的东西,到时候宗门内,必然不会再紧巴巴地过日子。”
凤朝闻言只是笑,又给他匀了一个鸡腿。
宗内人大多忙忙碌碌,除却教导他的大师姐之外,也就是和他年龄最相近的七师姐封仪。
封仪和文福年龄差不多,只是她少年老成,自带威仪,很是看不惯被后苍排挤成一坨的文福,时常拎着他的衣领,叫他抬头挺胸,不要生怯。
二师兄苍离偶尔看他心情不佳,就借口练琴无人听到底不算风雅,隔三差五拎着他去听他练曲。
后来文福才知道,乐修所修琴曲,每一个曲子都有不同的疗效,而苍离常常给他弹奏的,便是疏肝解郁的曲子。
可等他悟出来的时候,他已经诈死出走多时了。
那时候他在沙漠上,听着靡靡之音,看着满堂乱象,只觉得无趣至极。
邪修说起正道修士之中的乐修,说起那盛名一时的乐修苍离,不也曾经烟花柳巷,让歌女传唱,为何正道就是风流才子,邪修就是淫邪不堪之辈。
文福恍然间想起来,苍离每每从酒楼大醉而归,灵力都是散尽的。
大师姐曾经说过,苍离对这个世界已经建立的秩序无能为力,他逍遥避世,不敢同流,却也会在满座喧嚣浮华之中,留下一曲治病救世音。
秩序,需要重新修正,人间的巅峰,也该是人力登上,而非天赋。
文福这样想着,抬眼看着眼前满堂邪修,疲倦起身,邪修们尚在大笑,下一瞬间,一股奇诡的力量倾泻而出,将那迷乱纠缠的乱象清扫了个干净。
堂中酒气和暖香未散,门外响起一片哀嚎。
受了伤的邪修滚在地上,随手将怀里的的炉鼎吸食了个干净,伤口迅复原。
血腥味顺着风飘进堂内,文福茫然站在堂中,听着身后那两个兰句界恶鬼的询问,摇了摇头,转身走入里屋。
这个宴会,到底是搞砸了。
繁千城的邪修从此知道了,城主是如此的喜怒无常。
那时候文福还想着将城中的邪修全部利用起来,从那天起,却失去了耐心。
终究是不一样的。
他善旁门秘术,在无上宗的书楼里看了无数的奇巧书籍,无数次秘境之中,奔赴的也不是什么正道剑术、武术传承。
他受凤朝的教导,本修的是法修,却更擅长旁门左道,哪怕是临湍见了,也从未说过一句不好,只叮嘱要守住戒律和道心。
正道和邪修不一样,无上宗又和正道都不一样。
无上宗里的人和人,也不一样。
这一夜,他回想起曾经的许多事。
比如那个有史以来,最神奇的天才小师叔。
阎野是上一代的关门弟子,是曾经为了证道,连破二十七家宗门世家顶尖防御大阵,拿着自己的防御阵图坐地起价的阵法奇才,是个瞎子,是个半道修剑,依旧夺得一届魁的传奇人物。
他的年龄甚至比他的师姐师兄们还要小些,也和他们一道进入了一个神墓。
在那个墓中,文福找到了不少落了尘的上古秘术,而阎野,却在揭棺的时候,获得了神墓中的传承。
在阎野接受传承,其他人护法之时,文福一面搜寻奇巧的法器,在一处角落里,找到了那个镜子。
他看到的,是琼天镜。
镜子中,他看到了上古时期诸神陨落的画面。
原来,原来所谓的古神,最初的神明,也不过是天道规则的容器,养成天道规则成功之后,就得投身天道,世间再无此神。
就算再有,那之后的神明,也已经不是从前的神明了。
他看到古神重归世界规则,重塑三千大小世界,看到曾经的古神一个个消散,有的化为了最初的原形,诸如静默的树,诸如一抔黄土。
浩劫之后,生物重新生活,没有忘记古神,可再也没有古神了。
原来被人敬仰,创造了无数的神明,也不过是受规则束缚和驱使的傀儡而已。
文福的野心被加了一把不甘心的柴。
他看得入神的时候,才现自己面前多了一道高大无比的影子。
白玄衣,一双眼睛除却无光之外瞧不出丝毫的盲人神态,比那镜子还要高出半个头,恰好与他目光相接,灰眸泛白,不见丝毫内容,透着没有生气的死灰。
这位的眼盲是天生的,全然没有视觉感知的功能,他听寡言的五师兄说过,阎野师叔并非眼疾,而是天残,天生缺失视觉,姜良至今想不出任何办法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