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他娘的误杀!”
叶子灰起身,拍了拍刚才躺在地上而沾在背后的土,又着重拍了拍屁股上的土。
他三次在坟茔前盘坐,屁股那里沾的土是最多的,要好好拍干净。
“啪啪啪。”
等掸干净了身上的土,他又接着说道:“那修士说自己当时在那儿迎接上宗仙家,以合议接下来要除北漠妖兽保北境百姓平安的事儿”。
“呵,本是要救人的,却杀了人。”
“这确实很可笑。”
“可老子笑不出来啊!”
叶子灰微眯着眼,眸中精光乍现,杀机浓郁四溢。
“我这次下山而来,沿途倒真的打听出点什么东西来了。”
“在开封府南城门外三十里处的官道上我去查看过,那里是你出事的地方,搁不远处正巧有一家茶摊,是供出城进城的人歇歇脚的,摊主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妪。”
“那茶摊本是老夫妻俩合开的,但老头子早些年就殁了,而老妪身子很硬朗,她又舍不得和老伴儿一直开着的这家茶摊,就一个人经营着,也不肯搬到城里和儿子儿媳一起住,享享清福什么的。”
“老人家嘛,就是不爱挪窝,金窝银窝都不如自己的狗窝啊。”
“而这老妪的眼神可一点儿都不差,比有些整日钻在房间里捧着典籍经卷的年轻读书人还要好使。”
“老人家跟我说,那天她一直仔细地盯着官道上的那群人,她本以为那些人会来茶摊上歇歇脚、喝喝茶,对她来说这算是一笔不小的生意了,但谁成想那群衣着鲜丽的人一直都在那官道上恭恭敬敬地候着,始终都没有走进茶摊半步,竟没一个人来照顾照顾她的生意。”
“老妪当时跟我说这话的时候啊,整个人气得像是一个弄丢了藏宝图的亡朝公主……都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但若既是女子,又是小人,还是老人,啧那就更可怕了,这小气的老女人啊,可比世间的凶恶妖兽,还要恐怖上三分哩!”
“而当时她正盯着那群不肯照顾她茶摊生意的人暗自气恼呢,忽地从天上就下来了两个人,一个是服饰比那些人更为华贵的雍容少年,另一个是跟在这少年身后的黑衣老人。”
“那少年衣裳华美,手持折扇,腰间佩剑,端的风度翩翩,其胯下骑着一只吊睛白额大虎,那虎真是威武,有一人来高,身长近丈,肩背耸起,毛发锃亮,颜色黑白交杂,通体多白,黑色条纹遍布虎躯,又一双虎目炯炯有神,气势当真骇人得紧。”
“那老妪说她甫瞧见那虎,差点儿就被吓得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半晌儿才稳住了心神,本是不敢再往人群那儿瞅了,但心里一时又起了贪念,那看起来便来历不凡且定会出手阔绰的华贵少年,方从天上降落,料是赶远路而来,若是能来她的茶摊坐坐、歇歇脚,哪怕瞧不上她这里的茶水,但哪怕只是在棚子里稍微坐会儿、乘个凉,估计也得有不少赏钱吧。”
“而她正瞅着人群暗自谋算着待会儿的赏钱呢,就打南边儿又来了辆马车,从她的摊子前经过也没停留,直奔着人群那边儿去了,可就在马车正经过人群的时候,她瞅见在那骑虎少年身前正抱拳答话的一位青年蓦地面色一变,像是吃坏了肚子似的,神色紧张,面带冷汗,那青年抬头看了眼上方的骑虎少年,又转头看了眼正在奔驰着的马车,然后他就咬了咬牙,把眼睛一闭。”
“然后那老妪说她就瞧见马车那边儿出事了,但是那群人立刻就围了上去,她就瞧不清楚里边儿的情况了,过了会儿那些人就和马车一起进城了,后来她听带着大孙子来茶摊给她送猪肉馅儿饺子的儿媳妇说,那天进城的马车里的人好像是死了,据说城里因此还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后来有上面的大人物发话,这事儿才消停了。”
“呼……”
少年缓了口气,略作停顿。
叶子灰和里面那位一气儿说了这么多话,许是有些口干舌燥了。
等他咽了几口唾沫,才又继续说道:“当时那老妪和我说了这些话,我就问她啊……”
“您老眼神儿可真好,连人家面上出了冷汗和神色的变化都瞧得这么仔细哇?您搁这儿跟我编瞎话呐?是逗我开心,还是拿我寻开心呢?啊?”
“那老妪一听我这话,又瞧我在她那茶摊上着实喝了好几碗的茶水了,她的脸上就神色讪讪,说什么这是和我投缘,就不由得和我这娃子多掰扯了几句。”
“我当时没接话,就静静瞧着那老妪笑,许是被我这年轻人瞅得实在是不好意思了,知道我看穿她的老女人心思了,她啊,就索性带着些恼怒,跟我带着点撒泼似的最后又说了几句话。”
当天那老妪和叶子灰交谈之时,她原本是在桌子对面坐着,瞅着叶子灰身前茶碗里的茶水浅了,就拿起茶壶再续一碗,然后接着说,等碗里的茶水又浅了,再续上,再接着说。
直到叶子灰笑着看向那老妪,也不再碰自己面前的那满满当当的一碗茶水时,老妪才带着点气急败坏的意思,从他对面的长条板凳上起了身,离开桌子向茶摊里面走去。
她边朝里面走嘴里还边向叶子灰喊着话:“嘿,少爷,老婆子我是想让您多听我说会儿话,也顺带再多喝几碗咱的茶水,但老婆子我说的可不全是瞎话啊!您想想看啊,那群人穿得那么好,想来手头是富裕的,但一个人都不肯来照顾我老婆子的生意,一看就不像好人,说不得那马车里的人的死和这些人还有关系呢!”
“还有啊,少爷,您面前的这碗茶水都倒出来了,您就是不喝咯,老婆子我也不能再倒回茶壶里面呐,上面准沾着您的唾沫星子呢,这可没法让其他客人再喝啦,这碗我也是要算钱的哩!”
……
漫漫长夜,月亦将落。
和里面那位说了近一晚上话的叶子灰,此时只觉得真是口干舌燥,有点怀念前些时候在那茶摊上喝的茶水了。
“当时那没喝的最后一碗茶水,要是能留到现在喝就好了。”
叶子灰笑了笑,又多咽了几口唾沫。
有古人望梅止渴,他这算是忆茶生津?
“我知那老妪是哄着我多喝几碗茶水,听她讲故事。”
“也因那些人不肯来照顾下她茶摊上的生意,她就不惜尽情地释放着自己的恶意而去揣度那批人,啧,这都是人性啊~”
“所以,我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推测世间人的。”
叶子灰微微摇了摇头。
而刚才少年述说着近日来的经历时,其实他手中一直在轻轻地摩挲着腰间的那枚青翠玉坠子。
似乎这个动作,是伴随着少年人认真思考时的一种小习惯。
然而,他手中忽然就停止了动作,又一次微眯上了眼,出声说道:“但……不管她说的话里是几分真几分假,只要有一分是真的,我就得查到底!”
“而且,就像那老婆子说的,这些话不会全是瞎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