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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第1页)

第六章

刘青只能晚上去牛家。到了院门口,她打怵犹豫着,在牛家门外徘徊了好一会儿,被看院门的大黄狗发现了,冲她狂吠起来。

牛鲜花听到狗叫,知道来人了,赶紧出门看,一见是刘青,马上把她让进了屋里。牛鲜花知道刘青要来,事先已经跟父母打好了招呼,二老都呆在自己的屋子里没有露面。

牛鲜花搁下了两人刚发生激烈冲突这件事,像好朋友上门一样,分外热情:“炕里坐,快暖和暖和。”说着握着她的手,“看你手凉的。怎么穿得这么单薄?我不是说你们这些知青,为了漂亮,老早就把棉裤脱了,身上作病后悔就来不及了。”

刘青听话地上了炕,嘴里却说不冷。牛鲜花也跟着上了炕,拽开床大被子盖在两人的腿上说,谁冷谁知道,嘴唇都紫了,还嘴硬。说着又捧来一大把瓜子,让刘青嗑着瓜子说话。

刘青扫了一眼屋子,没话找话,她夸牛鲜花的房间收拾得干净,很温馨,不像青年点跟猪窝一样。牛鲜花一反常态,跟刘青拉起家常,一会儿说咋布置屋子,一会儿扯衣着打扮,夸知青带来了新气象,就是不提剪电线的事儿。刘青不知她葫芦里卖的啥药,心里七上八下,坐立不安。

牛鲜花以为刘青嫌炕热坐着燥得慌,拽过枕头让她垫上。刘青忙拦住,刚叫了声“牛队长”,就被牛鲜花把话头拦住:“你们城里人

啊,哪儿都好,就是说话愿意转弯抹角,是不是例假来了?是就说,该休息就休息几天。”

刘青憋不住了,终于捅破这层窗户纸,哭咧咧地说:“牛队长,我错了,我不该……”“错什么错?哪个女人没有这种事!”牛鲜花故意把话说岔。刘青低声说:“牛队长,我承认广播电线是我剪断的。”牛鲜花看了刘青一眼,很亲切地埋怨道:“你早就该说了!”“我是犯糊涂了,做出了小孩子才能做出的事来。”说着刘青哭了起来。

牛鲜花对刘青为啥剪电线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却故意问,是嫌吵得慌?还是嫌喇叭里放的歌难听?刘青一个劲儿地摇头,哭个不停。牛鲜花皱起眉头问,那到底是为啥?刘青一边哭一边说,她发现一个秘密,只要喇叭里一放《北风那个吹》,帅子就往大队跑,她气不过就……刘青说不下去,“哇”的一声号啕大哭起来。

尽管牛鲜花心里不是滋味,面上却很是镇定,她“咯咯”笑着说:“你以为我放《北风那个吹》是和帅子约会?笑死我了!怎么会呢?我那是给他发信号,让他到队里研究文艺宣传队的事呢,你误会了。”“牛队长,我小心眼儿,不该往那儿想。”刘青止住哭声。

“行了,说开了就没事了。我理解你,我知道你和帅子的事,但我希望你俩心里有就行了,要是一块儿能回城再好好谈。咱

们公社不是有几对知青谈恋爱,最后搂不住火了,在这儿结婚了。当然了,扎根农村是好事,我们欢迎,可真要叫你们子子孙孙都在这儿,可能吗?至于你的担心我理解,这怎么可能呢?”

“我看也是,你看不上他。”

“得了,你也别花俏我,我是根本没往那儿想。你呀,表面看大大咧咧,心眼不少,还是个醋坛子。”

一听这话,脸上还挂着眼泪的刘青笑了。牛鲜花严肃起来,口气严厉地说:“我不是批评你刘青,你做事也太不动脑子,胆子也太大。你竟敢半夜潜入到大队部,翻箱倒柜,把我的桌子给撬了,把我的写字台玻璃板给砸了,你说你是不是疯了?这件事就是落在我手里罢了,要是真给你扣顶帽子,你也得老老实实戴着。在陈店知青点,一个知青就是因为说了句,这是什么世道,直溜溜被批判了三天,最后批出精神病了。你这件事,就是给你上纲上线也不冤枉。”

刘青感恩戴德地说:“牛队长,你真好,我永远忘不了你。”“刘青,这用不着,人心眼儿一小,就会干傻事。你多险啊,差点儿把我吓死,记住这次教训,你如果再不改,你就一辈子在农村给我好好待着,我决不惯你这些毛病!我牛鲜花说话算数!不信,你就再试一次,我非把你这个醋坛子砸烂了不可!”牛鲜花斩钉截铁地说。

自从刘青走后,帅子

一直守在青年点门口等她回来。他远远地看到刘青的身影后,马上跑上前去,急切地问刘青谈得怎么样?

刘青见帅子大冷天的在外面等她,很是感动。她说牛鲜花给她留了条小命,看来以前是误解了。这时,“砰”的一声炸响传来,把两人吓了一跳。帅子四下踅摸,想找声音是从哪儿传出的。刘青说别找了,是大庞屋里传来的。他成天摆弄着那支道具枪,暗地里咬牙切齿,帅子你可要小心了,提防着他点儿。帅子蔑视地一笑,就他?借给他俩胆儿。

第二天晚上,青年点的喇叭里传出了《北风那个吹》的乐曲,帅子去了大队部继续和牛鲜花一起给那个农业学大寨的相声溜活。一进门帅子就兴奋地跟牛鲜花说,这回他给相声搞了个垫话,保证能把大伙儿逗得捧腹大笑。他见牛鲜花不大明白,就解释说垫话是相声演员登场表演正式节目前的开场白,用来吸引观众注意。他以前坐公共汽车遇到一件事儿,挺好玩儿。有个小伙子给一个抱小孩的妇女让座,妇女让小孩儿谢谢小伙子。小孩儿拿出糖说,谢谢叔叔,吃糖。小伙子说,小朋友,叔叔有。小孩儿又拿出一个大苹果让小伙子吃,小伙子笑着说,不客气,叔叔有。这时小孩儿的妈妈说话了,她启发孩子说,还有什么好东西给叔叔?小孩儿想了想,从裤裆里掏了一把说,叔叔吃

牛牛。小伙子脸红了说,谢谢,叔叔自己有。

牛鲜花的脸腾就红了,可她还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了半天才止住,摇着头说,有点那个,不健康。帅子见她心情不错,突然转了话题说,听说昨天晚上刘青找你承认错误了?牛鲜花瞅了他一眼说,消息怪灵通啊。帅子叹了口气说,刘青回去后哭了半宿,一直说自己很后悔,不该做出糊涂事。她这个人呀,就是头脑太简单,其实没什么心眼,放她一马吧,给她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牛鲜花撇着嘴说,她还真是没脑子,莫名其妙吃起我的醋来了,太可笑了。帅子赶紧替刘青辩解,她这个人吧,表面看挺精明的,其实缺心眼儿。您对我们好,将来就是回了城也不会忘记。牛鲜花的心“咯噔”一下,像被人狠狠打了一记掏心拳,很不舒服。她冷下脸说,回城?你离回城的目标还很远呢!帅子听了耷拉着脑袋,沉默不语。

牛鲜花生气了,不客气地说:“你看,我一说这些你的小脸就耷拉起来。你是知青,是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上边还一直把你们当学生看待。你那件事吧,要说没事也没事,定不了罪,判不了刑。要说有事呢?已经记在你的档案里了,将来入党、当兵,肯定要受影响。”

帅子盯着牛鲜花一声不吭。

“这也好说,大不了你不入党,不当兵,可你不会不想回城吧?将

来工厂来招工,谁愿意要个政治有问题的人?你说呢?”

帅子勉强地咧嘴笑了笑,比哭还难看。牛鲜花心一软,柔声说:“不过,事情不是还有救吗?你不是正在创造条件解除监管消除影响吗?”

“大队长,我的前途全看你了,你得捞我一把呀。”帅子恳求说。

“现在关键看你,毛主席著作你是怎么学的?外因不是通过内因起作用吗?你个人要争气,别成天小资产阶级感情。”

帅子装出感激涕零的样子:“牛姐,谢谢你这么经常敲打我。”

“你看,又小资产阶级了。天太冷了,饿了吧?咱吃点儿东西。”

牛鲜花端出一个大茶缸,揭开盖,里面全是炒猪肝。帅子看了一愣,这可是他的最爱,吃人嘴短,他虽馋,还是有点原则的。牛鲜花笑着说,这是她姐夫孝敬她爹妈的,她拿了点,溜活饿了当夜宵。她说着又拿出半瓶白酒,招呼帅子吃喝。帅子的馋虫被钩上来,他不想那么多了,大口吃着猪肝,大口喝着酒,一会儿的工夫就喝得有些醉了,大着舌头说话含含糊糊:“牛姐,你不是喜欢看我跳舞吗?我单独给你跳段芭蕾看看?”

牛鲜花喝了一大口酒,好奇地问,是用脚尖跳的那种?帅子嘻嘻笑着说,老外了不是?女演员跳芭蕾舞才用脚尖。牛鲜花又问,那你到时候跳白毛女也用脚尖?帅子不假思索地说,那是当然。牛鲜花

啧啧有声,这个帅子,好像没啥他不会的。

牛鲜花豪气冲天,放起了唱片《北风那个吹》,让帅子跳芭蕾给她看。帅子仗着酒劲上了炕,随着音乐的旋律翩翩起舞,醉态可掬。他跳得忘情,从炕上跳到地上,一边跳一边倒酒和牛鲜花连连碰杯。

牛鲜花也喝多了,她“咯咯”笑着,不时凑到帅子身旁,给他当舞伴。他俩乐的忘乎所以,从屋里跳到了屋外。

刘青这会儿消停了,醋缸子砸破后,她有些心灰,不再胡思乱想。她蹲在炕上铺好被窝正准备睡觉,门一开荆美丽伸进头来,叫道:“刘青,睡这么早干什么?到我屋去,咱们钩点东西。”

刘青想睡觉是因为帅子去了大队部,她自己百无聊赖,一听有事儿干马上来了精神头,立即跳下炕说:“你头里走,我这就去。”说着拿着白线和钩针去了荆美丽的屋子,和同伴们坐在炕上,用被盖住腿,一边唠着嗑儿,一边钩织双人沙发靠背。

平时很少到女知青屋子的石虎子来了,他朝刘青招了一下手说:“刘青,你出来一下。”刘青闻言一愣,以为是她剪广播电线的事儿犯了,赶紧听话地披上衣服,哆里哆嗦跟着石虎子到了院子里。石虎子卷了根大旱烟闷闷不乐地吸着,刘青小心翼翼地问,这么晚了,有啥事找她?

石虎子没正面回答,问她们这些女知青成天织呀钩呀的,是置办嫁妆

吗?刘青不知道石虎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望着他没有吭声。

石虎子闷头吭哧了好半天,才憋出了一句:“有工夫教教我妹妹呗,她也在家钩,就是不会花样。”

刘青点点头说,叫她一起来吧,大家伙一块儿干,看看就会了。石虎子东拉西扯,一会儿问到哪儿整毛线票,一会儿问刘青城里都有啥亲戚。刘青见剪电线的事儿没有暴露,底气便足了,不耐烦地说:“没事没工夫跟你闲磨牙,我回去了。”说着打了个激灵,“哎妈呀,冻死了。”她转身想借机逃掉。

石虎子终于憋不住了说,别走呀,说说帅子的事。帅子又怎么了?刘青吃了一惊,马上站住了。石虎子说,瞧瞧,一说帅子你就动心了,你俩正处对象呢吧?刘青白了他一眼说,管得着吗?咸吃萝卜淡操心。石虎子话里藏着玄机说,他是管不着,可帅子要是再没人管,就要出问题了。刘青有点发傻,她不知道帅子会出啥问题。石虎子进一步点破说:“装糊涂了不是?帅子天天晚上往大队跑,你不知道?有点儿不对劲啊。”

敢情是吃帅子的醋了,刘青哈哈笑了起来:“我才不管这些事儿呢,我心里有数……哎,看来你是不放心大队部那个人吧?你可得看紧了,舞弄不住别飞了。就为这破事冻了我半天,走了。”

石虎子看着刘青的背影,嘴里低声嘀咕着:“你有数,有

个屁,有你哭出大鼻涕泡的时候!看样子六精八怪,其实呢,八分熟。”

刘青回到屋里,荆美丽好奇地问道:“石虎子鬼鬼祟祟的,找你干什么?”刘青笑着没有说话,荆美丽好奇心顿起,一个劲儿地追问。刘青说给她发警报来了,说帅子看上牛鲜花了。荆美丽摇头说,不可能,他傻啊,不想回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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