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娘們皆停下了手裡的活計,回身望見蘇婉寧正聚精會神地盯著徐懷安的食盒瞧,便笑著說道:「夫人心善,可卻不知這位爺挑剔的口味。平日裡連聞到一丁點姜味就不肯再動筷子,為了這事,我們可吃了世子爺好幾頓排揎。」
果真是挑剔。
蘇婉寧暗自腹誹了一句後,便親自走到案板旁洗了薑黃、碾成末後浸在陳醋之中,又放了好幾勺鹽,之後再與紅豆一起熬煮成薑湯。
廚娘們湊近一聞,立時笑著說道:「果真沒了姜味。」
金澄澄的夕陽灑落檐角,蘇婉寧瞧著那一盅她精心熬煮的紅豆薑湯,恍惚間憶起閨閣時的她最愛給爹娘和胞弟做各式各樣的奇菜餚,一家人湊在一處很是。
她不是個怨天尤人的性子,當下便也笑盈盈地說:「只盼著徐世子能賞臉嘗上一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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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懷安有數十種理由來推拒去鎮國公府用晚膳一事。可當許湛的名帖送到他跟前的時候,他便鬼使神差地憶起那日蘇氏凝著淚珠的無措美眸。
那時徐懷安離蘇氏不過兩人寬的距離,清晰地瞧見了她因痛苦而顫抖著的睫羽,以及驟然慘白無比的面色。
那一刻的蘇氏,定然是像身陷阿鼻地獄般荒唐又困苦,徐懷安一寸一寸地目睹著她的哀傷,仿佛感同身受著她的心緒。
他甚至不知該如何去排解自己心內的愧怍之意。
蘇氏何以陷入這等處境,他徐懷安是個脫不了干係的幫凶。
「好,我知曉了。」徐懷安收下了許湛的名帖,對那小廝說:「不必讓廚娘們費心忙活了,我會晚些去。」
他與許湛的另幾個密友實在無話可說,與其同坐一席相對無言,不如他退而避之,待晚膳近尾聲後再去鎮國公府與許湛徹聊一番。
如此一來,徐懷安便耗到了夜色沉沉時才走出梁國公府,梁國公府與鎮國公府相鄰兩條街,駕馬不過一刻鐘的路途。
不巧的是天公不作美,徐懷安方才行到鎮國公府門前,天邊便下起了迷濛細雨,幸而守門的小廝們預備著客人來訪,早已備好了油紙傘。
雨幕簾重,徐懷安踩著濃重的夜色走向鎮國公府內院。小廝與婆子們提著六角宮燈引路,拐過幾個抄手遊廊後便要將徐懷安領去松雲苑。
通往松雲苑的院門處掛著十來盞喜意濃濃的大紅燈籠,徐懷安借著夜色打量了一通前方的道路,便問小廝:「這似乎不是通往外書房的路。」
那小廝笑著答道:「徐世子好眼力,這是咱們世子爺的院落,咱們爺已將其餘幾位公子送回了各自府邸,如今正在書房裡等您呢。」
徐懷安頓步不前,陡然憶起如今許湛是成了婚的人,再不該與自己的兄弟搶著用前院的外書房。
可松雲苑裡還有女眷在,他貿然前去未免顯得過分唐突。
小廝仿佛瞧出了徐懷安的遲疑,便又道:「徐世子放心,夫人如今在太太院裡待著,您絕不會衝撞了女眷們。」
徐懷安那張面如冠玉的臉龐上卻沒有如小廝預料的那般露出釋然的神色,而是在夜色的掩映下勾出眉宇里凝結的鬱悶來。
如此雨夜,蘇氏卻被他逼得去婆母的院裡聽教訓、立規矩,他的罪孽簡直是另加一等。
「走吧。」徐懷安清冽的嗓音里染著些鮮明的不虞,可把身前的小廝驚得摸不著頭腦。
好在前頭就是松雲苑,小廝帶路的職責已盡,便立在門扉處充當耳報神。
書房內的許湛瞧見雕窗外的夜色里涌動著一點點星火般的光亮後,便擱下了手裡的筆墨,興沖沖地開了書房屋門。
「慎之,你來了。」許湛含笑說道:「今日你可讓我好等,該罰酒三杯才是。」
徐懷安這一身玄墨色的對襟長衫上沾染了不少雨滴,髮絲發尾也因水霧而凝結在了一塊兒,可陷在蹁躚思緒中的他卻不見半分狼狽之意,而只有沉思之後的清明與肅正。
許湛收起笑意,借著影影綽綽的燭火仔細端詳他:「你這是怎麼了?」
徐懷安定了定神後方才答話:「沒什麼。讓你久等了,是我不好。」
許湛與徐懷安之間是自小廝混到大的情誼,他又是副重友重義的性子,當下便擺了擺手道:「你我之間,何必這般客氣。」
他覷見徐懷安略微慘白的面色,料想著他是冒雨趕來後受了寒,頓時想起蘇婉寧方才送來書房的一屜食盒裡似乎裝著碗薑湯。
許湛立時往書房正中央走去,揭開食盒後找出了那一碗還泛著熱氣的薑湯,遞到徐懷安跟前道:「慎之,你且要喝碗薑湯暖暖身子?」
徐懷安幼時被薑黃嗆過喉嚨,自那以後便極為牴觸濃烈的姜味。就在他要出言推拒的時候,許湛便已自顧自地說道:「差點便忘了你喝不得薑湯,倒可惜了蘇氏的一片好意,她還說你平日裡愛吃的菜餚都偏寒偏冷,該用薑湯逼逼寒氣呢。」
許湛自己也不愛喝薑湯,這便要讓小廝們拿下去扔掉,吩咐聲才飄出嘴畔,便聽得徐懷安略顯迫切地一句:「嫂夫人一片好意,慎之不敢推辭。」
於是,徐懷安便從許湛手裡接過了那碗薑湯,仰起頭一飲而盡。
喝罷,他又瞧了眼外邊濃重的天色以及連綿不斷的雨幕,便連規勸許湛一事都拋之腦後,只說:「我已許久未曾向伯母請過安了,如今想來只覺得自己分外不懂禮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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