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了這是。」許南珩走上來,書包脫下放地上,蹲下看著他,「累了?」
「那個……我還好,我就是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說這個事兒。」方識攸看著他。
今天一整天,其實方識攸自己調節過來了,但他不知道要怎麼轉達給許南珩。起先他想瞞著,別給一個畢業班科任老師增加壓力,但他又怕卓嘎發生什麼意外,屆時成為一個完全可以避免的遺憾。
「今天卓嘎來醫院了。」方識攸看著他。
方識攸的眼神不是很輕鬆,甚至可以說沉重。這麼一句話,加上他的表情,許南珩就明白了:「狀況不好嗎?」
「很不好。」方識攸坐直,把他拉過來,拉到自己腿上坐,環著他,說,「說真的我本來想先不告訴你,你最近壓力這麼大,但是……我們許老師哪兒就這麼脆弱了。」
中間停頓的那下,方識攸親了他一口。
四年了,許南珩早已不會因為學校里一些流言蜚語就在1o9國道踹輪胎。這些年愈發成熟,沉澱著讀書人那股子巋然的氣質。
許南珩很滿意,儘管現在的姿態是坐在人家大腿上,點了點頭:「卓嘎怎麼樣?」
「心衰很嚴重,她是擴張型心肌病,這次急性心衰進的急診。」方識攸咽了下,說,「我們跟心血內科的幾位醫生開了個會,目前唯一的辦法是移植。」
許南珩自己調整了一下呼吸,問:「我記得,她在移植登記上吧?」
「在的。」方識攸說,「大醫院,大城市,等到心源的概率比較高。」
卓嘎的情況不樂觀,在匹配的心臟出現之前,院方為她做了各項移植手術的評估,確認卓嘎可以承受移植手術後,就是等待。期間許南珩抽了個午休的時間來醫院,東城院區,比較近。卓嘎當時在午睡,他跟索朗措姆簡單聊了一下。
許南珩主要告訴索朗措姆,因為手術一般以預繳現金的方式存進就診卡,叮囑她,如果有任何需要幫助的地方隨時聯繫自己。
索朗措姆點頭應下,在許南珩臨走時說了一句,許老師長大了很多。
許南珩午休的時間不多,他前腳剛走,後腳方識攸就來了病房。方識攸帶了杯熱飲給索朗措姆,聽見她說許老師剛離開,方識攸點頭笑了笑,沒說什麼。
索朗措姆見方識攸什麼都沒說,便小心翼翼地問:「你們是沒在一起了嗎?」
方識攸反應了一下,大約是索朗措姆覺得自己剛剛太平淡了,於是說:「噢,還在一起,我們現在住在一起了所以……剛才沒什麼反應。」
索朗措姆點頭:「那就好。」
沒一會兒卓嘎醒了,方識攸跟她說:「剛剛許老師過來看你了。」
卓嘎笑了笑。
卓嘎很幸運,在住院的第二周等到了配型成功的心源。移植手術由顧老師主刀,方識攸一助。卓嘎的心臟主動脈被剪開的瞬間,父子倆默契地夾血管、拽出心臟。
手術室外面,索朗措姆夫婦簽了病危和手術同意書,在此之前,夫婦二人也了解到移植手術的全部風險。許南珩今天有六節課和一個晚自習,他沒辦法趕過來,今天講了兩套模擬卷,開了一個小型教研會。
手術長達11個小時,卓嘎的左心室射血已經衰竭到隨時會停跳的程度。小姑娘進手術室前還在笑著說,沒關係,死亡並不可怕,靈魂是不滅的,她還會在下一個輪迴和父母相見。
國內每年心衰的患者高達六十萬人,而迄今為止,每年接受移植的患者還不足一千。儘管有科研組研發出針對射血不足的心臟來輔助泵血的機械輔件,類似人工心臟,但這就像癌症靶向藥,需要符合一系列指征。
晚上九點三十分,手術結束。
心臟在卓嘎胸腔中跳動,從蒼白的供體轉為紅色,顧老師眼鏡後的眼神看著它一下下跳動,再抬眼看向方識攸。方識攸點點頭。
顧老師說:「好,縫合吧。」
五月末的夜晚還有涼意,許南珩晚自習結束後回辦公室看手機,方識攸告訴他卓嘎手術結束了,心臟正常跳動,已經進了icu。
晚上方識攸來接他下班,車停在人行道邊,許南珩知道這兒不能停久,小跑著過來的。上車後拉下安全帶,舒出來一口氣。
「走吧。」許南珩說,「攸哥,我今天感覺腦子一直繃著。」
方識攸扶著方向盤匯入馬路車流,問:「擔心卓嘎嗎?」
「不是,你做手術我沒什麼擔心的。」許南珩說,「我緊張。就像曲珍他們當初中考的時候一樣。」
方識攸明白了,他「嗯」了聲,接著一路沉默著開回了家。
回家後方識攸把他拉到了陽台,開了些窗戶,兩個人坐在陽台的小沙發上。什麼都沒說,今天也看不著星星。兩個人就這麼挨著坐著,牽著對方的手吹吹風。
很安靜,不思考,放空。此時多說無益,不如精神休息。
第二個禮拜,高考了。
許南珩和戴老師在本校考點門口等學生,烈日下一句句重複:准考證,筆,進去考場就坐下別亂跑,有尿趕緊尿。
「哎——」戴老師拿帽子扇風,惆悵道,「明明已經經歷過兩回了,我還是會緊張。」
許南珩:「誰不是呢,我都兩天沒吃頓好飯了。」
戴老師扭頭看了看他,笑了下:「噯,支教那年中考,你緊張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