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郜這事兒讓方識攸稍微有點警覺。這天他休息,和許南珩在外面吃火鍋,旁敲側擊地問:「我會不會太忙了點,沒什麼時間陪你。」
許南珩一邊在鍋里尋找消失的萵筍,一邊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著方識攸:「你要是閒得慌可以幫我撈撈筍片兒。」
好嘛,這是根本沒當回事兒。方識攸也意識到是自己多餘問。
高三年級許南珩忙了起來,聯考、統考、摸底考,學生考得一個個眼神麻木四肢僵硬,老師們也沒好到哪兒去,開會押題、改卷子、備課總結。有時候許南珩半夜會忽然驚醒,然後一個猛地翻身摸手機,打開備忘錄,緊急記下一則例題類型,再昏睡過去。
往往這個時候方識攸也會醒一下,伸手把他擁住,在他胳膊順著撫一撫,讓他平靜下來。許南珩覺得這不是個事兒,他不能影響方識攸的睡眠,於是提出高三剩下的時間裡分房睡。
說出這個提議的時候,倆人正在早餐店裡吃餛飩,方識攸當時那驚詫的眼神就像是許南珩在提離婚。許南珩咽下餛飩,說:「你別這個表情,我這是降低損失,我一個人睡不好就算了,倆人都睡不好多吃虧。」
但方識攸一聲不吭,還是那個眼神盯著他。
「好好好不分房,睡一塊兒。」許南珩說。
高三下,班裡回來了兩個藝考生。倆學生清澈見底,整個高二都在畫室,數學這種課,直接兩眼一抹黑。戴老師交待了,藝考生只需要學能學懂的就行,臨到高三下這種時候,就開始湊分取捨了。
其實不僅是藝考生,所有學生目前的情況都是這樣。
二十八歲年輕教師的屆畢業班,講台上,喉嚨因過分用力而有些沙啞。四年前他遠赴西藏支教,彼時還顯稚嫩,一張泛著少年氣的臉龐賭氣似的開車到西藏。如今站在講台,講橢圓標準方程,講事件發生概率的表達方式。
數學老師眉眼清嘉,舉手投足間不僅有成熟男人的老練沉穩,同時也具備了教師的壓迫力和威嚴。
許老師在屏幕上划動三維坐標講函數,保溫杯里是方識攸給泡的金銀花枸杞。天漸漸地轉暖,高考一天天地走近,學校後門對街的串串香譚老師都覺得不香了。戴老師說,頭一回帶畢業班是這樣的。
頭一屆畢業班的年輕老師很容易比學生更焦慮。距離高考最後一個月,許南珩開始失眠,他以一種不太委婉、類似於「嗨,來點處方藥」的態度,試圖跟方識攸要點安定。方識攸嘆了口氣,把他拉到床上,做到筋疲力竭直接昏睡,倒也不失為一種順利入眠。
另一邊,方識攸他們科室從急診收上來一個急性心衰的患者。方識攸到病房一看,是熟人。
「索朗校長。」方識攸看著她,床上躺著小小的,沒怎麼長高的扎西卓嘎。
「您怎麼沒提前聯繫我?」方識攸邊問邊把聽診器帶上。
索朗措姆溫聲笑笑,說:「昨天剛到北京,想著今天掛一個普通號來做檢查,然後再想辦法掛專家號,結果昨晚她忽然喘不上來氣,打了12o來急診。」
她說著,把之前在其他醫院的檢查單從袋子裡拿出來。她是個做事有條理的人,卓嘎在成都和武漢醫院的報告單都按照時間先後妥帖地放在文件夾里,一目了然。
方識攸拿過來翻看,邊看邊問:「我知道你們轉院了一次成都,後來怎麼又去武漢了?」
「卓嘎的爸爸在武漢打工,他們公司的領導聽說卓嘎有心臟病,推薦我們過去那邊看一個主任。」索朗措姆說,「而且到武漢的話,我丈夫起碼有員工宿舍住,不用在成都住旅店。」
索朗校長輕描淡寫的幾句話,卻是她帶著女兒求醫的,難行的路。方識攸沒說什麼別的,只點點頭。他聽了心音肺音,然後看了看卓嘎的臉,蒼白,嘴唇微紫,看來心衰症狀出現過一次。
卓嘎最近的一次心梗三項報告單是一個月前,他想了一下,說:「我找一下顧老師。」
說著,方識攸給顧老師打電話,今天顧老師是下午的手術,但上午他會來醫院。聽聞是西藏那個左心室射血只有3o%的小丫頭來了北京,顧老師急匆匆趕到了病房。
進來也來不及打招呼了,顧老師直接看向卓嘎的臉,然後把聽診器拿下來,聽卓嘎的心音,同時問:「咳喘嗎?」
索朗措姆點頭:「這個月經常咳喘,最嚴重的一次是昨晚,持續了六個小時,在急診搶救回來的。」
聽完,顧老師扭頭看向方識攸,父子倆交換了一個眼神。方識攸會意,轉而跟索朗措姆說:「我們要討論一下治療方案,您先別急,您一個人帶她過來的嗎?有地方安頓嗎?」
「她爸爸在下面交錢,我們住在旅店裡,你不用擔心。」索朗措姆微笑了下。
方識攸點頭道好:「那個……啊,醫院有食堂,走廊開水是免費的,有任何需要都可以聯繫我。」
「謝謝你。」她點頭。
這天方識攸回來得有些晚,沒來得及做飯。許南珩下了晚自習回來,家裡一樓沒人,很安靜。他上去二樓,這間大複式的二樓樓梯沒有做迴旋式,是一個很經典的直角式。
他剛走上樓梯,就看見臥室的門開著,方識攸坐在懶人沙發里。應該說是癱在懶人沙發里。
察覺到有人,方識攸像睡中醒來似的,坐起來些,看向他:「回來了啊,我沒做飯,叫個外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