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颐自生了荦荦,身子骨总比先前要差些,临行前吹了风,当晚就发起高热来,叫了医生上门打针也不管用。她这一病,家里的事情好歹有伊文陪着料理,子陵又忙着交割钱产,亲生一个女儿反遭了难,只好央请秋原夫妇代为照管。
卢照听了王颐的电话,想也不想就满口答应,当即约好了时间,许诺她和秋原夫妻俩亲自上门去接荦荦。
严家如今养着一群祸害,严太太纯粹是个疯子,冯曼也跟疯子差不多,伊文伺候一家老小就够难缠的了,剩下严子钰跟沈锦如,都做不上指望。荦荦在那样的家庭里,要没了父母的管护,真不敢想会出什么事。
王颐病得不轻,电话里说几句,好似要把肺咳出来似的。卢照连忙又宽她的心,说:“请你和子陵放心,我跟郁秋原一定不误事,赶着就去把荦荦接过来。”
“好,好,我等你们来。”王颐的声音,很像哭过一般。
卢照于是一刻也不敢耽搁,晌午那顿饭都先不吃了,叫上秋原,就驱车往严公馆去。
一路上,秋原看妻子心神不宁,还轻轻捏她的手,说:“别忧心,应当无事的。”
卢照听电话里王颐的声音,心里总有些后怕,跟着紧了紧抓秋原的手:“总觉着哪里不太好,希望是我杞人忧天了。”
到了严家一看,事情果然很糟糕。王颐瘦骨嶙峋地躺在床上,双眼紧闭,身边只有一个佣人守着,子陵还在外头忙,没回来,唯一能主事的伊文则过了好一会儿才露面。
未免病人受惊,伊文转头把卢照带到了外间的回廊下。因不清楚严家到底发生了什么,卢照只好先问了荦荦的行踪。
伊文亦是两眼乌青,像是一夜未睡,说话的声音也是又低又缓:“还说呢,闹了个大夜,现下吴妈抱着在哄。”
听到孩子没事,卢照心里紧绷的那根弦才松了一分,转而道:“月仙,你怎么样呢?”
伊文嗤笑道:“你冷眼瞧着,我又好到哪里去了。说来不怕你笑话,昨儿太太差点把荦荦害死了。亏得四哥死死瞒住,要叫四嫂知道了,还不定怎么闹。你当我为甚总催着四嫂请你和郁先生把孩子挪走,实是没法子了,我生叫这群人逼得想死!”
卢照眼里依旧疑惑:“这又从何说起?严太太不是许久都不管事了么?荦荦是她的亲孙女,就跟四少奶奶两个人不和恰,何至于拿孩子出气?”
“你往前来。”伊文又把卢照往外拉了拉,“还不是她烧那一口烟的罪过……烟这个东西,太太如今是一刻也离不得。因她身上总是三病两痛,荦荦养在四哥四嫂屋里,等闲也无人会往她跟前抱。偏昨儿不巧,正逢家中生变,佣人们四散而去,许多事难以支应。太太烟瘾一上来,昏天黑地地闹,偏常伺候她的韩妈又支了半日假,只得四嫂屋里的吴妈顶上。”
“然后呢?”
伊文说着,眼泪又落了下来:“事发以后,我倒也审了吴妈。她只说太太常年住在幽深的地方,离四哥四嫂那屋不算近,自己去给太太烧烟,又怕孙小姐醒过来爬床,磕了碰了可怎么好,她只得抱着荦荦进太太屋里。等到了地方,才刚卷起袖笼把烟捻上,荦荦就从烟铺跟前一张沙发椅上摔了下来,当场把额头磕了个乌青。后面请了医生来看,还担心小孩子脑袋会出问题!”
荦荦还不到一岁,连路都走不利索,摔成那样重的伤,也难怪王颐心疼。更可气的是,严子陵还要替他那个害人不浅的妈遮掩。
卢照不免又要叹气:“那子陵呢?他怎么这样糊涂?这样的事,四少奶奶未必不知道原委,就不知道,随口问几句佣人也清楚了。子陵竟在这样的事上刻意欺瞒她!”
“你不知道。”伊文继续摇头,“太太历来都喜欢磋磨媳妇,四嫂嫂从生下这个女儿,哪有一天清静日子……月子里血还没流干净,太太就开始当着老妈子、丫头们的面儿数落四嫂,她嘴里的话向来荤素不忌,不是一般的难听。若哪天闭了嘴,又不知犯了哪一桩灾病,当面吐起血来,四嫂还能装看不见?天长日久,积怨已深……四哥夹在两个女人中间,也是为难。”
正说着,秋原就从屋内抱了荦荦出来。他迎面过来,一面问候伊文,一面向她辞行:“知你如今事忙,我们夫妻倒不好过分打扰。”
伊文虽没有留客的意思,却也顺口对卢照提道:“四嫂睡了半下午,想也到了起身的时候,你不进去瞧瞧?”
她这样说着,已经给卢照让了路出来。
秋原见状,只好又笑:“你陪着四少奶奶说会儿话,我去车上等你。”
到底严子陵不在,王颐那屋,郁秋原急头白脸地闯进去,的确没道理。卢照便依他所言,先进内室看了王颐。
她正虚弱地靠在枕头上,老妈子正喂她吃药。卢照进去,直等到王颐一碗药见底才开口:“身上好些了么?”
王颐这病,未尝不是素日在严家积劳得来的。卢照越是温温柔柔地同她讲话,她心里越觉得凄苦,眼泪争先恐后地滚了出来。
“阿照,我真要活不下去了……”
卢照看她这样期期艾艾地哭,忍不住先将人抱了个满怀,温声道:“没事的,没事的,你先同我讲……”
水月
严家的事,总归是没什么好讲的。这样一个人人自危的世道,翻来覆去地说一门一户的龃龉,着实无趣。何况,严子陵近来在生意场上的日子也不好过,王颐心里再是怨他气他,一想到他为了这么一个日薄西山的家庭风里来、雨里去,又不免心生一二分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