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你别不帮我啊!”秋原又把卢照的手捉回去,往他后背上放,“马上就找到了,你怎么能半途而废呢?”
卢照只好又踮起脚,耐着性子在丈夫后背上摸索,好半天,终于找到半截儿梧桐叶梗。她递给郁秋原看,嘴上却说一些不相干的事:“依冯先生的意思,应该是想把我调到清水衙门里去,调令都拟好了。放虎归山留后患,我担心他后面还有动作,干脆就递了辞呈上去,好歹,保下一条命来。”
这样的境遇,秋原心里早就有预期。左不过卢照这官是做不下去了,他还是淡淡笑着:“那正好,我如今生意做得可大,正缺一个懂经商之道的贤内助。你来当,好不好?”
“郁秋原,你可真会发梦。”卢照轻轻拢了拢大衣,露出安然的笑,“再不济。我也不会到你手底下讨饭吃,传出去多新鲜呐。”
听她这么说,秋原反而不服气,一把揽过女孩子的腰,他说:“我就那么不中用?要你到我手底下做事,就那么丢你卢小姐的脸?”
卢照连连颔首:“是啊是啊,可丢人了,我不去。”
秋原作势要去掐她的脸,卢照不许,夫妻俩一路打打闹闹,到理发店的时候,已经是一个钟头以后了。
卢照还记恨刚刚被捏了手腕,一进理发店的门就开始唠叨。
“手被你掐得乌青,下手也没个轻重,真讨厌……”
哪有她说得那么严重?秋原不咸不淡地顶回去:“你不要耸人听闻……”
他话刚说到一半,就被屋内呵呵说笑话的声音打断。他不免往里探了探头,正看见严子陵跟王颐夫妻两个并坐在镜子前,两个人脸上笑嘻嘻的,头发都还湿着,一看也是才来不久。
老熟人嘛,卢照自然也认得出来,她跟王颐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
“六小姐,好久不见,没想到在这也能碰到。”
美发师给卢照指了个坐的地方,她一坐下,王颐就悄悄扯她的衣角:“你怎么还管我叫六小姐?那我岂不是要尊称你一声卢小姐才行?”
王颐应该是有身孕了,是卢照都能看出来的显怀。她不禁回过头去看了一眼正在跟郁秋原寒暄的严子陵,讶然道:“你们夫妻,怎么有好消息也不往外说呀?你这,几个月了?”
“快五个月了。”王颐不自在地抿了抿鬓发,“我们家总是一刻也不消停地闹,怕这孩子福薄,禁不起折腾,我跟子陵就没大肆宣扬。瞧我,跟你一个留过洋的人说这些,你该嫌我迷信了。”
严家的事,卢照隐约听到过一些,那家里如今是脏的臭的都有,难怪王颐总是百般谨慎。
卢照回握王颐的手,宽解道:“你如今一人吃两人补,何苦再去想那些不相干的事?”
“那些闲事,你当我愿意管?”王颐用另外一只手摸了摸肚皮,叹气道:“五妹的事,你没听说?”
说到严伊文,卢照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上个星期天,我跟她通过电话,倒没听她提过哪处不好……”
王颐只是摇头:“前些日子,家里替她张罗了一门亲。更难得的是,这两个年轻人约见过几回,彼此还算合得来,私底下我问伊文怎么样,她也是点了头的。眼看着就要成了的事,偏二嫂出来捣乱。她那个性子,我想全南京应当都有所耳闻,她恨着我们这个家。莫名其妙地,她把五妹的男朋友勾到了自己床上……她,她分明就是在报复我们……总之,是很腌臜的事。”
王六小姐后面再说什么,卢照就没心思往下听了。她从前只知道严家是一个旧家庭,但她从没想过竟会是这样的陈旧腐朽。此时此刻,她不知道自己是应该为没有嫁给严子陵而感到庆幸,还是为严伊文、王颐的种种遭遇而感到悲哀。
又或者,这根本就不仅是女人的悲哀。
这么一会儿功夫,严子陵已经剪好了头发,他稳步朝王颐走去,又附耳说些什么。卢照看着他们夫妻如胶似漆的模样,内心却毫无波动,严家,真的容得下这一对恩爱夫妻么?
王颐因为怀孕没办法久坐,所以他们夫妻离开理发馆要早一些。等外人都走了,秋原才探过头来问卢照:“四少爷说明年要请我们喝喜酒。”
卢照觉得很疑惑:“谁的喜酒?”
“严家三少爷跟沈家三小姐,说是要订婚了,就在明年初春。”
沈锦如也要结婚了。
她要嫁给南京城有名的纨绔,严子钰。
人这东西,有时候真是无趣。
月魄
民国二十四年,几乎一晃而过,大家的人生都还毫无着落,卢照夫妻俩的书桌上就放满了各路友人的拜年飞片。
其中严家四少爷夫妻俩不仅命人送了贺年片,还有一份正式的婚礼请柬,沈锦如跟严子钰的婚事,这就算没有转圜了。
锦如本人,卢照见得并不多,也不算很熟悉,只大概记得是个模样很俏丽的姑娘。
反倒是郁秋原,在翻看严家那份请柬后,难免要神色凝重地叹惋。他跟沈三小姐,总还算有些交情。
“沈锦如小姐,人是很不错的……”
卢照知道他在惋惜什么,也蹙眉道:“怎么就到这份儿上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怎么偏就要做夫妻了?”
大抵这世上的事,就是如此的不通情理罢。郁秋原想起自己和卢照的婚姻,亦不过一种参差不齐的结合。他对于沈锦如要嫁给严子钰这回事,也就没话可说了。
“正月里事情少,恰好这几日严五小姐也回家去团年,你们不是约好碰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