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她安葬在亭山上,为她立瞭一座碑。
不知道该题什麽字,抑或是觉得自己不够格为她题墓志,无字碑上隻有角落镌刻著一行刻骨铭心的——“未亡人裴氏立”。
天光将尽时,他用她的匕首割开自己的手腕,在墓前流干瞭最后一滴鲜血。
那日亭山上吹拂著和煦的风,山桃花开得倜傥风流。他想起第一次见她的情形,恍惚间觉得倒也不枉此生。
……
这或许是个凄美的爱情故事,拥有一个凄美的结局,即便不完满,但至少完整。
但接下来发生的事不由得让裴晗怀疑,这并不是一出爱情悲剧,而是一个惊悚故事。
因为在他彻底失去意识的下一秒,他就再一次苏醒在瞭两人的大婚之夜。
眼前人半个时辰前才被他葬入瞭泥土中,如今却活生生坐在眼前,眼裡含著泪,哀痛道:“子持,是你。”
裴晗心中仿佛忽然落下一隻千斤重锤,在胸腔中来回轰鸣,震得他筋骨寸断。
他被困在这段岁月裡瞭。
这一切由二人的重逢而始,于二人皆亡而终。循环往複,没有终点。
裴晗开啓瞭自己漫长的挣扎。
他吸取瞭先前的教训,不由分说带她离开阙京,他抛下一切,包括自己的身份、父兄、阙京的富贵荣华,以为远离一切就能避免一切的发生。
然而不过多年,晋王有意将柔勉还活著的消息传来,他一时失察,依旧让薑殷跑回瞭阙京,巧合的是,她又一次死在瞭春分之日。
面对她的死亡,裴晗开始变得冷静。他轻车熟路地带著她的尸身上瞭亭山,将她葬入瞭碑林。
偶然侧目,他发现他前世骨血滋养的桃花在她先前的墓前已然亭亭如盖,风晒雨淋,无字碑上那句“未亡人裴氏立”已经磨损不堪难以辨认。
他恍惚,不知今夕何夕。
哀痛来得很缓慢,却异常汹涌,这一世他没有立刻殉情,而是决心为她複仇。
他想,或许这就是他不断回到相同节点的原因——薑殷魂魄不宁,是等著他为她複仇。
他尝试瞭,可惜他太年轻,他的父亲手腕太硬,这一世他失败瞭,死在战场上。
几乎没有悬念,下一秒他又回到瞭大婚之夜。
这一世他步步为营,筹谋瞭一场精妙绝伦的大局,然而在朝政纵横和护她周全中被搅得心力难支,他还是在春分那日失去瞭她。
这仿佛是一场永远不会醒来的噩梦,一个恶毒无比的诅咒,他被困在这无间轮回中,永远不得安宁。
他结束瞭自己的计划,亲手杀瞭晋王——以残酷无比的方式,之后又结果瞭自己的父亲,坐上瞭皇位。
他依旧在亭山安葬瞭她的尸身,却决心要替她看遍世上风貌,这一世他终身未娶,决心替她白头。
他在刻骨的思念中逐渐衰老,听著薑殷从前行刺的故事传遍大街小巷,看著大齐兴衰,他虽然没能成为千古明君,但一世帝王,到底还是看过瞭海晏河清的模样。
他隐约觉得这便是终点瞭,他已经老瞭,甚至有些记不清她的模样,亭山上的墓碑已经很多,不必再添瞭。
他宁静地闭上浑浊的双目,下一秒又听见熟悉的嗓音:“子持,是你……”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那时是什麽心情瞭。他不知道是不是顺序的缘故,于是立刻便引颈自杀,可惜这个方法无用,眼一睁一闭,红烛又在眼前明灭闪烁。
后来他试过很多方法——
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恪守自己的诺言,替她将她的尸骨收敛、葬回她心心念念的亭山。后来,亭山上的无字碑已成碑林,乌压压一眼望不到头。
他不死心,到后来,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尝试瞭多少次、又埋葬瞭她多少次。多少次看著她以不一样的模样死在眼前,眼睛裡是失望、恐惧和绝望。
后来,他开始不再花那麽多心思去改变结局,不再花心思去和父亲与叔叔争斗,他后再尝试救她,似乎隻要有她在身边就好。隻要她还活著,她还能说会笑,即便她是恨自己的也好。
他变得越来越偏激,越来越疯癫。他开始变得残酷、冷血,任意伤害身边所有胆敢忤逆薑殷的人,滥用自己的权力和身份。
有那麽几世,在他的手下大齐民不聊生,世人恨他入骨。
他初初还会有愧疚的感受,后来发现隻要自己一死一切归于原点,便愈发肆无忌惮。
他开始无法忍受任何没有她的日子,总是在她死去后的下一秒便迫不及待地自尽去见她。
可惜他们的关系始终没有变好,每一次一世的耕耘都会因为她的死亡化为乌有。每当他以为薑殷已经开始原谅他,开始爱他瞭,一切又会回到原点。
这仿佛是个无解的问题,他无论重练多少次也不会有进展。
然而在其他事上他却越发得心应手。他对大齐的局势和未来的走向瞭若指掌,宁王、晋王的行为模式被他摸得一清二楚,几乎隻要见到他们一个表情便知道接下来他们要做什麽。
轮回和岁月的折磨终究将他变成瞭怪物。传闻中他嗜杀、冷血,对一切世事洞若观火,没人是他的对手。
大约是将这段岁月反反複複过瞭近七十次时,他也心安理得地接受瞭一切,这个世界上已经再也没有任何变数可以脱离他的掌控。
直到某一天,事情开始发生瞭变化——
西凉出现瞭第一位神女。
风雪故人
消息传来的时候裴晗照料著感瞭风寒的薑殷,不许旁人叨扰,因此受瞭命来报告的人被他狠狠抽瞭两耳光,跪在地上不敢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