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书细心看江醒的脸色,在一侧低低劝道:“殿下……”
江醒的手藏在袖中,微微捏了捏衣料,一言不发行至正室门口,抬手推开门,闻青轻站在庭中不动弹,江醒侧了侧身子,清润平静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宋书连忙挪了两步,走到闻青轻身侧,弓弓身子,小声道:“姑娘只认个错,殿下必不可能苛责姑娘的。”
闻青轻垂着目光,不想说话。
她没错,她有什么错。
哎,祖宗啊。
宋书在心里叹了口气,推推闻青轻,压下声音哄道:“姑娘进去,只当哄哄殿下,总不能一直在这儿站着,夜里天冷呢。”
闻青轻听他这样劝,又想起殿下病弱,不宜吹风,这才跟上。
闻青轻揉揉眼睛,眼睑湿湿的,她指节处也沾了清莹的泪渍。
闻青轻正恨自己没有出息,一个不留神撞上青年的背,踉跄了下,江醒回身,扶住她的肩,闻青轻这才站稳。
江醒低下头,只见闻青轻兀自生着闷气,碎发贴着额头,小脸被冻得红红的,黑发散乱,她刚刚险些落水,裙摆也湿哒哒贴在小腿上,看着很有些可怜,像一只淋了雨水的狼狈小猫。
江醒将她的簪子拆下来,说:“坐下。”
……好吧。
他们此时正站在小榻前,闻青轻在榻上坐下,烛火在风中微微摇晃,玉簪被搁到小案上,细微的响音在静室中响起,少顷,他轻斥道:“你行事好似只凭心情,全然不知规矩尊卑。”
江醒看见闻青轻弹箜篌时,便已派人将这件事查了个大概,现下低头看着闻青轻,只道:“人生天地之间,独善己身者寥寥,种种行事自当谨而慎思,你替她弹曲,固然出于善心,为他们免了一时之灾,却何异于将软肋示于人。”
“我问你,将来有人拿那乐师的性命,威胁逼迫你行不义之事,你当如何。”
“……”闻青轻抿了抿唇,她没有考虑过。
江醒又道:“你既答应了她,我再问你,你上场之前有确凿的把握不曾,你若出了差错,天子眼下,诸位王公面前,置己身如何,同行者声誉如何。”
“如有差错,我自然一人承担。”闻青轻声音轻轻的,带了点颤音。
江醒却笑了笑,说:“不知珍重,须知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你既有出身,又是来赴宴的贵客,你若有言,请内监再去乐府请乐师来替,安有人敢拒绝你吗。”
他言语中情绪很淡,让人摸不出喜怒。
“我……”
“我知道的。”
闻青轻眼睫湿润,抹抹眼泪。
闻青轻偏过头,不想让他看见哭泣的样子,说:“我知道的,只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
既然无人愿意,她正好遇上就去了,并不想牵连什么人,她这样想着,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总也止不住,说着:“我知错了。”
“哭什么,抬头
。”江醒语气清冷。
冰凉的手抬起她的下巴,闻青轻睁着湿漉漉的眼睛望他,眼眶红红的,纤长的眼睫被泪水粘连在一起,江醒抬手,冷白指节轻轻抚上她的眼睛,默了片刻,有些无奈,道:“悉因有所倚仗耳。”
闻青轻拉着他的衣裳,眼眸潮湿,轻轻认错道:“再不敢了,殿下罚我就是。”
认错倒是很快。
“不是什么大事,没什么好罚你的。”江醒摸摸她泛红的眼睛,将她抱在怀里哄哄,拍拍她的背,闻青轻眨眨眼睛,趴在他肩上,掉了一会儿眼泪,哭声小小的。
江醒抱着她,抽出一只手倒了一杯清甜的花茶,端在手里不时喂她一口,闻青轻嗓子难受了,就喝一口,但多数时候,江醒去喂,她是不愿意喝的。如是折腾了一会儿,江醒喂完一杯茶,闻青轻的哭声渐渐轻了,只是眼睛依旧是湿润的,脸上留着泪渍,江醒招来女使,让她们侍奉闻青轻沐浴更衣。
闻青轻从他身上起来,似乎自己都觉得很没有出息,抬手擦擦泪渍。
江醒笑了笑。
“我刚刚想了想,你善良赤诚,帮那些乐师免了一场灾祸,还是应当夸夸你,”江醒把闻青轻交给女使,对上小姑娘湿漉漉的眼睛,摸摸她的头发,声音不自觉地轻下来,说,“我今日在宴上听到你的乐声,实则很高兴的。”
虽然觉得不妥,但见自己精心呵护打磨的明珠一朝光华璀璨,还是觉得得意。
“打个巴掌给颗甜枣罢了。”闻青轻哼了一声,心情却不自觉轻快了几分。
江醒又笑。
闻青轻整理好心情,踏过门槛,想起叔母,脚步粘在原地,道:“宋书,劳烦你跟殿下说……”
宋书候在门口,看出她的犹豫,上前说:“现下宫门已下钥了,委屈姑娘在这儿睡一宿,已着人跟柳夫人知会过了,只说宜嫔喜欢姑娘,留姑娘宿在宫中。”
闻青轻点点头,嗯嗯两声,这才放心,跟随女使去沐浴,她早已习惯在江醒这儿睡觉,一时并未觉得不妥,反而宋书意识到闻青轻已经长大,推门进去找江醒。
宋书道:“已在偏院整理了一间干净屋子出来,香点好了炭也烧好了,被褥都是新的,姑娘就睡那儿吧。”
江醒坐在窗前翻书,闻言,手上动作顿了一顿。
她既然长大,却该避一避嫌。
江醒颔首,“也好,就偏院吧。”
宋书长舒一口气,有一种自家殿下终于理智起来了的欣慰感,现下宫门已落钥,他左右只能睡在东宫,现在又清闲,于是跟太子殿下聊天,说:“殿下刚刚对姑娘实在过于严厉了。”
昏昏烛火落在江醒身上,他头也没抬,只说:“京师不比青要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