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珩起身,自程玉身侧过去,硕果仅存的长袖因他的动作刮到程玉脸上,淡淡道:“你下手没有轻重,朕不用你。”他补充,“服侍得再好亦不用你。”
衣料如水蹭过下颌,被程玉一把拽住。
他半跪在地上,仰面看君主,仗着赵珩看不见,这状若忠心耿耿的奴仆眸中翻腾的暗欲不加掩饰。
他写道:那陛下,要用谁?
赵珩脚步停住,他俯身,把袖子抽出来,轻飘飘地拍了拍程玉的脸,笑答:“宫中数千内侍,寻几个善解人意、恪守本分、清秀伶俐的想必不难。”
程玉神情有些阴森森,奈何赵珩是个很会装傻的瞎子。
两人正说着话,一内侍快步进来,站在帘栊外,“陛下,李太医来了。”
程玉看了眼宫漏。
他本只打算来呆半个时辰,不知不觉就过去了许久,静默须臾,才在赵珩手背上写道:若无要事,奴先离开了。
赵珩鼓掌,“主动避让,玉卿愈有气度。”
程玉无声地冷笑了下,决意不理赵珩,起身而去。
好巧不巧,与进来的李太医打了个照面。
他抬眼,无意般地扫过李元贞的脸,李太医未过而立之年,生得清隽温和,气韵如沐春风,望之令人忍不住心生信赖。
李元贞被看得毛骨悚然,朝程玉拱了拱手,快步进入内殿。
见过礼,极快地给赵珩换药。
药绸解开后,赵珩眯了下眼。
光愈明显了。
他道:“朕依稀能看到眼前有光,这样下去,几时能勉强视物?”
李元贞道:“若是恢复得好,至多不过十日。”
十日?
宫宴也定在十日后。
赵珩唔了一声,笑道:“姬循雅知道此事吗?”
“姬将军前日问过臣陛下双目何时才能看见。”李元贞照实回答。
赵珩微一颔,由着李元贞给他换药。
李元贞一面系药绸,一面道:“陛下来时有几千臣子及其家眷随行,诸臣担忧陛下,这次宫宴想必来者众多。”
赵珩笑,毫无愧疚愤恨地纠正,“非也,乃是为向姬将军表忠。”
李元贞话音一滞。
虽然皇帝说得没错,但实话不好听,而且,而且,作为始作俑者之一的你,居然半点反应都没有吗!
赵珩确实没有。
赵珩漫不经心道:“紧了,松些。”
他思绪飞转,心说为了保证皇帝与诸臣安全,宫门进出皆需好好检查,动用护卫必然不少,其中太极宫一定守卫最为森严。
所有的眼睛都盯着紧紧太极宫,那其他地方,就会松懈。
赵珩侧身,错开李元贞的手,自己调整系带。
李元贞放下手,安静地看着皇帝的动作。
赵珩语调平平,“李卿,朕近日心神不宁,夜不能寐,给朕拿两瓶镇神丹。”
李元贞道:“是,”犹豫片刻,又道:“镇神丹药性太猛,可要换更为温补的药?”
赵珩闻言轻轻点头,一直含笑的面上终于流露出了深深的疲倦之色。
自他醒来,李元贞还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这样颓唐的表情,心中剧震,这才注意到皇帝的面色仍白得泛青。
可能是赵珩表现得太没心没肺,以至于连他都快忘了,赵珩其实大病未愈。
李元贞自觉猜透了圣意,心道,况且昔日九五之尊居然沦落成了臣下号施令的傀儡,皇帝怎么可能当真半点忧愤都无?
皇帝低声道:“朕恐无用。”
李元贞马上道:“臣明白,臣明白。”
他又为赵珩身上几处外伤换了药,处理好后不多留,快步离开了。
不多时,镇神丹被李元贞送来。
李太医送药时不忘叮嘱,“陛下,这要万不能多吃,药性太猛,一日一丸便可,倘多服,便会生出中毒之状。”
赵珩接过药瓶,瓷瓶温润,他握在掌中把玩,笑道:“朕知道,李太医无需挂怀。”
此时业已入夜,赵珩令人送李元贞,收了药,便要更衣休息。
忽听一阵轻得不能再轻的脚步声传来。
赵珩猛回头,此人竟已到他身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