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陆的脸色愈发冷了:“看过了,不是她。”
那松鹤延年图是桃娘早就定下的绣样,容锦所用针法也没什么特殊之处。沈裕只是看那几行娟秀的绣字,筋骨有三分眼熟。
可容锦擅仿字,本就无定形,他心中并没抱什么期待,不然也不会打发商陆去办。
沈衡微微颔首:“可惜了。”
商陆到渡口这边来是有正事,不好耽搁下去,也没再同沈衡寒暄,径直离开。
沈衡看着他远去,这才放下车帘,看向依旧跌坐在那里容锦。
容锦方才大气都不敢出,屏着呼吸听两人之间的交谈,生怕被商陆觉察到车中除沈衡外还有人。
容锦从前只觉着沈衡胸怀坦荡,光风霁月,直到如今亲眼见沈衡面不改色地同商陆闲扯,才意识到他竟还有这么一面。
但这全然是为她遮掩,有此想法,未免有些太没良心。
容锦不大自在地理了理鬓发,低低地道了声谢。
“你……”沈衡心中闪过许多念头,可千言万语,最后只温声道,“安然无恙就好。”
沈衡没有问容锦是如何死里逃生,也没问她为何要千方百计地躲着商陆,更没说沈裕是如何疯了一样想要找到她。
那些可能会令容锦为难的、不知所措的事,他一句都没提。
容锦看着耐性十足的沈衡,剧烈的心跳渐渐平缓下来:“你怎么会在这里?”
“来拜会公孙先生,”沈衡顿了顿,无奈笑道,“这话并未掺假。只是上车后发现玉佩落在公孙府中,这才令车夫回去找寻。”
话音刚落,寻到玉佩的车夫恰好回来,倒是佐证了他这番话。
容锦看着那再熟悉不过的玉佩,心中稍稍安定些,仰头看向沈衡,轻声道:“我想离开陵川,你能帮我吗?”
今日种种,令容锦愈发不安。
陵川是个小地方,再这样下去,迟早有一日要撞在沈裕手里。
她难以想象,以沈裕的性情,届时该是何等情境。
“眼下不能。他下了死令戒严,凡出城者必得经过搜查,我亦不能例外。”沈衡见她眸中的光仿佛都因这句话黯淡了些,想了想,又补充道,“应当用不了多久,就会解禁……”
沈裕以雷霆手腕血洗教派,哪怕杀敌一千自损八百,还是将对方逼上了绝境,如今的负隅顽抗不过困兽之斗。
大势已去,总撑不了太久。
何况就京城传来的邸报,沈裕不会在江南久留了。
原本的烂摊子被沈裕收拾得七七八八,纵然余毒
未曾彻底清理,但就算没他坐镇,江南新换的那批官员也够用了。
这遭过后,江南兵权拢在沈裕手中,也算得偿所愿,没白费这几个月的折腾。
只是两地终究难以兼顾,他离开京城这段时日,朝中亦有不少意料之外的变故。
譬如,萧平衍竟点头应允漠北使团进京,不仅亲自接见,甚至有意纳那位随使团前来朝见的公主进后宫。
这些年,横亘在双方之间的血海深仇像是一页纸,由帝王轻飘飘地揭过去。
有人乐见其成,可沈裕不会置之不理。
他料理完奉天教,就该启程回去,算京城那笔烂账了。
沈裕身边的事情总是格外惊心动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仿佛永无宁日。
容锦咬着指节听了,沉默良久,及至听到隐约传来的集市叫卖声,才意识到马车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公孙府门前的小巷。
她攥紧了手,有些茫然地看向沈衡。
“陵川府衙地界有限,容不下许多人,我在陵川借了公孙家的别院暂住。”沈衡垂下眼睫,细碎的日光透过被风吹起的窗帘映在他脸上,犹如碎金,“你若是不嫌弃,在封城令解禁前,可在别院住上几日。”
沈衡将话说得极近委婉,但其实以她如今的处境,哪谈得上什么“嫌弃”?
容锦却有些犹豫,小声道:“万一……不会给你招惹麻烦吗?”
她在褚家时,都偶尔会害怕带累褚家,更别说沈衡。
倒不是什么远近亲疏,而是从前沈裕莫名其妙吃的那些飞醋,简直令她心有余悸。
“无妨,我会处理好。”沈衡并没畏惧退缩,反而笑了声,“你不必想这些。”
容锦愣了愣,头回如此鲜明地意识到,自己哪怕离了沈裕,依旧没能摆脱他的影响。
从前种种像是刻进她骨子里。
平日不声不响,可一旦到了紧要的时候,就会发作。
就好比褚岳,分明是她从前最想要的夫婿,可她从头到尾完全未曾考虑过留在褚家。
就连对着沈衡,瞻前顾后时最先想到的都是沈裕会如何。
容锦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样不好,拍了拍脸颊,在心底无声地说服自己,“总会过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