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过几场与水有关的骚乱,因为有消息说,公爵带来的人大大增加了这颗星球的人口总量。”她说,“我们正在安装新的捕风器和冷凝装置,以保持供耗水量的平衡。知道这一点后,骚乱才平息下来。”
“在这儿,维持人们生命的水只有那么多。”他说,“大家都知道,在水量有限的情况下,人口增加意味着水价上涨,穷人就死定了。但公爵已经把问题解决了,因此,动荡不安并不一定意味着人们对我们长久的敌视。”
“还有卫兵。”她说,“到处都是卫兵,再加上屏蔽场保护。随便你往哪儿瞧,到处都是他们跑来跑去的身影。我们在卡拉丹可不是这样过日子的。”
“别这么没信心,给这颗星球一个机会吧。”他说。
但杰西卡的目光仍旧紧紧盯着窗外。“在这里,我能嗅出死亡的味道。”她说,“哈瓦特派了一整营的先遣特工来这儿。外边那些卫兵就是他的人,搬运工也是他的人。可国库库存莫名其妙地大幅减少。这么大幅度的下降,只能说明一件事:高层贿赂。”她摇摇头:“哪里有杜菲·哈瓦特,哪里
就有死亡和欺诈。”
“您在责备他。”
“责备?我是在赞美他。死亡和欺诈是我们现在唯一的希望。我只是不想自欺欺人,假装自己不知道他那些手段罢了。”
“您应该……让自己忙碌起来,”他说,“让自己没时间注意这些可怕的……”
“忙起来!不忙的话,威灵顿,我的时间都上哪儿去了?我是公爵的秘书——每天都忙得昏天黑地,天天都有令人担忧的新消息……甚至那些他以为我不知道的消息。”杰西卡用力抿了抿双唇,轻声说,“有时我想,他之所以会选上我,是不是因为我受过的贝尼·杰瑟里特教育?”
“您这是什么意思?”他发觉自己被她那愤世嫉俗的语气吸引住了,他从来没见过她如此苦涩的表情。
“威灵顿,一个以爱相许的秘书会更加安全些。”她问,“你不这么想吗?”
“这样想没什么意思,杰西卡。”
责备的话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公爵对自己爱妃的感情是毋庸置疑的。只要有可能,公爵的眼睛时时刻刻都盯在她身上,分分秒秒追逐着她的身影。只需留意一下公爵的眼神就会明白,他爱得有多深了。
她叹了口气:“你说得对,确实没什么意思。”
她再次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把衣内的晶牙匕紧贴在肌肤上,想着它代表了未竟之业。
“不久就会有更多的流血冲突。”她说,“哈克南人不会善罢甘休,不
是他们死,就是公爵亡。男爵不会忘记雷托公爵是皇室的血亲——无论是多远的远亲,总是血浓于水——而哈克南的封号仅仅是用宇联商会的钱买来的。他内心深处有一股怨毒,因为在柯瑞诺战役后,有个哈克南人因临战畏缩而遭到厄崔迪的流放。”
“古老的家族世仇。”岳喃喃道。一瞬间,他心头涌起一股酸涩的怒火。他自己也陷入古老的家族世仇的迷网中不能自拔,爱妻万娜因此被杀——也许更糟,或许她正在哈克南人手中饱受折磨,直到她丈夫履行了对男爵的承诺。古老的家族世仇使他泥足深陷,而这些人也同样是这场怨毒悲剧的一部分。讽刺的是,如此致命的搏杀将在宇宙中美琅脂的唯一产地——厄拉科斯——开花结果,而香料却是用以延续生命的精华,是健康的保障。
“你在想什么?”杰西卡问。
“我在想,现在公开市场上每十克香料要卖六十二万宇宙索,这笔财富可以买到不少东西了。”
“威灵顿,就连你也逃不过贪欲的诱惑吗?”
“不是贪欲。”
“那是什么?”
他耸耸肩。“无奈。”他瞥了一眼杰西卡,“您还记得第一次吃香料时的感觉吗?”
“尝起来像肉桂的味道。”
“但每次吃味道都不一样。”他说,“它就像生活本身,每一回都呈现出不同的面貌。有人坚持认为,香料的味道因人而异。身体知道
哪种东西对它有好处,而香料就会诠释出那种味道,让人感到愉悦,但只是些微的欣快感。它跟生活还有另一个相同之处:绝不可能被人工合成。”
“我想,我们或许应该干脆叛逃,逃到帝国势力范围以外的地方去。”她说。
他看出来了,杰西卡根本没在听他说话。听到她这么说,他心中暗想:对啊,为什么不让公爵这么做呢?事实上,她可以让他做任何事。
他加快了语速,一方面是因为他要说的是真心话,另一方面,他也想借此改变话题:“杰西卡,如果我冒昧问一个私人问题,您会不会觉得……我太无礼?”
她感到一阵难以名状的不安,倚在窗沿上:“当然不会,你是我……的朋友。”
“为什么不让公爵正式娶您过门?”
她转过身,昂首怒目:“‘让’他娶我?可——”
“我不该问这个。”他说。
“不。”她耸耸肩,“这里面有一个很好的政治理由——只要我的公爵保持单身,一些大家族就仍会希望能通过联姻结盟。再说……”她叹了口气道:“……使用手腕煽动别人,让他们遵从你的意愿,这样做会渐渐使你蔑视人类。这种手腕用在什么地方,便会使那里腐坏堕落。如果是我让他……这么做的,那又怎么知道他本人的意愿如何?我希望他自己做出决定。”
“我的万娜也会这么说。”他喃喃自语道。而这,同样是
真话。他把手放到嘴边擦了擦,神经质地吞了一口唾液。他从来没像今天这样,差一点儿就把一切都说了出来,坦白承认自己在这阴谋中所扮演的秘密角色。
杰西卡又开始说话,打破了这一刻。“另外,威灵顿,公爵实际上是双重性格的人:他一面爱我至深,有迷人的魅力,诙谐、体贴而……温柔,拥有女人梦寐以求的一切;而另一面却……冷漠、无情、严苛而自私,像冬天的寒风般严酷无情。他父亲塑造的就是这一个他。”她的表情扭曲起来,“要是公爵出生时那老头儿就不在了,那该多好!”
沉默中,通风机吹出的阵阵微风拨弄着百叶窗,发出轻微的动静。
不一会儿,她深吸一口气:“雷托是对的,这些房间比大屋里其他地方舒服得多。”她转过身,仔细打量了一遍屋子,然后说:“请原谅,威灵顿,我想把这一翼再好好查看查看,然后分配房间。”
他点点头说:“当然。”心想:要是能有什么办法,让我不必做那件事该多好!
杰西卡垂下手臂,走到厅门前站了一会儿,犹豫片刻,走了出去。杰西卡想:我们说话的时候,他一直吞吞吐吐的,像是在隐瞒着什么,压抑着什么。可她转念又想:算了吧。毫无疑问,他是个好人。几度反复,她又有些犹豫不决起来,几乎要转身回去,直接和岳当面对质,把他隐藏的心事
统统挖出来。可那只会是对他的羞辱,会吓着他,让他知道自己的心思那么容易被人看透,我应该更信任我的朋友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