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你拿你就去拿!”范成大的口气忽然变得僵硬了。
扇子拿来了针和线,柳姨妈也跟着过来了,披件单衣,火化间有些凉,一踏进屋子她就打了一个寒噤。范成大扭头看见了,就说你来干啥呢?这天凉飕飕的。像是在关心,又像是责怪。扇子把针线扔给范成大,一脸的乌青,倒不是让他去拿针线他不乐意,而是刚才范成大对老妈说的话让他很不受用。
“你谁啊?轮到你问三问四的。”他心里说。
柳姨妈把头凑过去,身体剧烈抖了两抖,披着的衣服滑落了下去。扭过头,她低鸣着说这是咋整的,咋成这样了,我还说扇子拿针线干啥呢。
柳姨妈
呜呜哭着,范成大也不说话,他低着头,把歪在一边的脑袋掰过来,和断开的脖颈凑在一起,对齐,然后仰起头穿针,屋子里灯光不好,穿了好一阵都没有穿进去。柳姨妈看了,接过来穿,鼓捣了一阵还是没有让线透过针眼。扭头看了看窝在椅子上一脸难看的扇子,柳姨妈生气了,说你倒享清福了,过来把针线穿上。
扇子一甩手,说:“那是我们干的事情吗?我们负责的是把尸体烧了。”停了停他又小声补充:“娘的,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声音很小,柳姨妈还是听见了,她蜷起拳头过去给扇子的脑门吃了一核桃,咚一声空响。扇子跳起来,瞪着眼,柳姨妈也瞪着眼,扇子最终被母亲看毛了,才不情愿地把针线拿过来。
屋子里安静极了,只有轻微的呼吸声和针尖穿透皮肉的声音。柳姨妈和扇子静静地看着范成大缝合,他缝合得很慢,每缝一针都要抬起头长长地吐一口气。此刻,柳姨妈脸上的惊惧已经退潮了,她目不转睛地看着,每一次针尖穿透皮肤,她的嘴唇都要紧紧地咬一次,仿佛那针尖会刺痛躺着的人。
范成大脑门上布满了汗珠,柳姨妈侧头看了看聚精会神的范成大,眼里荡开一片温暖的涟漪,她回手捞起衣袖,往范成大的脑门上抹了抹。范成大也侧目看了看她,嘴角拉开一线笑。
砰的一声,扇子摔门出去了。
两人看了看还在来回抖动的大门,都没说话。缝合完毕,柳姨妈给范成大把椅子拉过来,范成大困顿在椅子上,嘴张了张,说:“既然是亲人等着抱骨灰回去安葬,咋不见他的亲人呢?”
“是啊!这事还真轮不到你呢。”柳姨妈说。
柳姨妈拿来一块白布,范成大把尸体裹好,推上焚化台,他又开始念叨:
昔时贤文,诲汝谆谆。
集韵增广,多见多闻。
观今宜鉴古,无古不成今。
知己知彼,将心比心。
酒逢知己饮,诗向会人吟。
相识满天下,知心能几人。
相逢好似初相识,到老终无怨恨心。
…………
手指往按钮上轻轻一按,焚化炉张开嘴,一团洁白跟着履带进去了。
“上天啰!”范成大一声喊。
柳姨妈脸上一片炽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