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扇子觉得只有范成大这样恶心了,两人在一起的时候,来来去去收获的都是白眼,连食堂里打饭的那个乡下妹把一勺饭送过来的时候脸都厌恶地歪向一边,好像站在她面前的是个死人似的。扇子最不能容忍的是范成大的窝囊和无能,就是烧锅炉的癞皮也要奚落他:“范成大,我怎么老闻到你身上有股怪味呢,是不是和死了的那些好看女人亲嘴了啊!”说完还露出一口黄牙呵呵笑。这时候的范成大该干啥干啥,不说话,也不看奚落他的人。
当然,没人敢和扇子这样说话。一是扇子一身的腱子肉能让人多少生出些怯意来,二是大家都知道扇子的堂兄是殡仪馆管事的。即使对他现在干的工种看不上,也只能在心里。还有想法更多的,食堂几个女娃聚在一起洗菜时总喜欢讨论扇子。一个说你看长得吧,挺抻抖的,还有关系,咋就干那活呢?另一个说你是不是看上他了?前一个就把一手水甩过去,嗔怪着你胡说八道啥呢?低头想想,幽幽地说,要不是干那个活的,还差不多。
扇子最恶心的还不是范成大的怯懦,而是范成大没事时总喜欢往值班室边凑,跟老妈嘻嘻哈哈地说话。那些路过值班室的人看老妈的眼神也变得怪怪的了。
一连几日都没活,四周都冷冷清清的。一闲下来,范成大就开始磨他的剃头剪,拿根小锉坐在门边,两
腿把剪子夹好,刺刺刺刺地磨个不停。有人路过,叉着腰骂,范成大,你他妈弄出这声都快让人倒牙了。范成大抬起头,看着骂他的人笑,笑得对方都不好意思发火了,摇摇手走了。黄昏的时候,吃完饭后范成大就出来走走,步子总是不听话地往值班室那边磨,好像都成下意识了,快磨到值班室了,范成大就停下来了。扇子端张椅子靠在值班室门口,两个眼睛直直地盯着范成大。范成大有点虚了,佯装看看左左右右的花花草草,慢悠悠地折回去了。回到小屋子范成大有点恼自己了。又不是偷人抢人,我虚他干啥?他想。但是去值班室的念头却被浇灭了,后脑勺全是那双直盯盯的眼睛。
夜上来后柳姨妈也搬条椅子和儿子坐成一排,四下张望一阵就问扇子:咋不见你范叔呢?扇子阴阴地说:说不定自己爬到炉子里去了。柳姨妈就轻轻给扇子后脑勺一巴掌:撕你嘴,胡说八道。扇子又说:他和我无亲无故,也不是我啥子叔,麻烦以后在我面前不要这样称呼他。
柳姨妈又扬手,忽然觉得儿子的话里有股辣椒味,想想手又垂了下来。
坚守了两天的值班室,扇子熬不住了,一大早起来进城去了。
中午饭一过,范成大磨磨蹭蹭就过来了,柳姨妈照例坐在门边缝老衣,细针密脚地走着。抬头看见范成大,两个人就笑笑,柳姨妈起身,范
成大摆摆手,说凳子不用搬了,我就是随便走走。柳姨妈回身坐下来,把手里的活计搭在板凳空着的一头,说好几天不见你影儿了,都忙啥呢?
范成大斜靠在一棵粗大的梧桐树上,一只手轻轻地拨着一块老旧的树皮:“没啥,把剃头剪子拿出来磨一磨,都钝了。”说完他又抬抬手,说你忙你的,不要管我。柳姨妈重新捡起老衣,却没有下针,而是看着远处苍苍莽莽的山林子,眉宇间爬上来一层淡淡的愁苦。看了一阵子,她又转过头看了看范成大,然后长长叹了一口气,低头把针扎进棉布。
远远地,扇子提着两个塑料袋子沿着狭窄的水泥路过来。范成大总算把那块老树皮给揭下来了,他随手把树皮往草地上一丢,说今儿人少,我该吃饭了,要不食堂就关了。
柳姨妈启启嘴唇,想说什么,抬头看,范成大都消失在路的尽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