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怎么衣服破成这样……哎,饿了吧,进来吃点东西?姨这儿有刚出炉的白馒头!”
天色堪堪入夜,一条门户紧闭的街上,忽“吱呀”一声开了扇窄门,一个将眉眼描得颇艳丽的中年妇人探出身,手里托了个白馍,向个孤身一人垂头走在街上的女孩伸出手。
那女孩似乎只十一二岁年纪,一身灰扑扑的旧衣裹着干扁尚未发育的身子,蓬着一头乱发,一张似乎许久没洗的小脸沾满灰土,却仍看得出五官底子的秀美来。
虽“她”只披散着头发,身上衣服也只是一身勉强裹身的破布,并无什么明确显示性别的物件,却任谁第一眼看见,都会觉得这是个纤秀的女孩儿,又十足是个美人坯子。
“来,进来吧,吃口馒头,喝碗热汤。”妇人招招手,眼睛微微眯起来。
——云州这两年有些旱情,路上总有流落的讨饭灾民。这小姑娘看起来就是和那些讨饭花子一路的,给口热饭热汤便带进门了。进了门就好说,扒光了衣服打上几顿,自然不敢跑;粗茶淡饭养上几年,挂个木牌接客,就又多了棵摇钱树。
小姑娘肚子“咕噜”一响,想来是真饿了。她抬起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往妇人涂了过多铅粉的脸上定定地看了过去,又从头到脚,打量她头上艳粉的花钿、又似乎嫌弃地盯了一眼那身不适合她年纪的桃红衣裙。
那小姑娘眨也不眨地盯了半晌,看得这妇人心里微微发毛,女孩却忽然张开一双秀丽的薄唇,说:“好。”
说着,她抬脚就要往妇人家里进。
妇人心里一松,刚要伸手牵她,巷子另一头却忽响起一个急急的清朗少年音。
“小丫头,别进去!”
话音还未落下,一个穿得也不怎么体面的少年大步奔过来,一把握住灰衣女孩瘦伶伶的手腕,往身后一护,又大骂:“胡三娘,你再敢乱来?信不信我不管你是女人,也打断你腿?”
妇人看清这少年的脸时,脸色倏然一变,一头缩回了门内,一边喃喃道:”我就是给小丫头个白馍吃“,一边却慌不迭地上了门锁,再不敢露脸。
“……”灰衣女孩静静盯着那关死了的门板,若无其事地将原本伸在怀里的手拿了出来。那只手,原本紧紧握在她怀间一柄短匕的柄上。
少年又抬腿狠踹了一下门板,见那妇人再不敢露脸,才转过身来,向女孩低下头。
“这家是做那种生意的……哎,反正不是什么好人。”
女孩微微抬头,看着这人的脸。这人也并不比她大多少,大约十四五,长得挺俊,是那种清清爽爽的俊朗,长成之后,应当是个挺招人喜欢的明朗青年。
“小姑娘,这,给你吧。”少年伸手去怀里,摸出钱袋,将其中几枚银钱统统倒在面前素未谋面的少女手上。
“……要不然你跟我走?我那儿有吃的…”少年问出一半,忽然忍俊不禁般笑了声,脸上有点尴尬。“……我真是好人,咳,虽然这么说也不太像……”
在他面前,瘦削干枯的少女忽然扯了扯唇角。
“我却不是好人。你离我远点。”她说。
少年愣了一下,又忍不住笑起来。那是一个很干净很明朗的笑容。
“说自己不是好人的,都坏不到哪儿去。”少年伸手指了指妇人关紧的门板。“真正恶人反而满口甜言蜜语,她可不会说自己是坏人。”
少女仍旧摇了摇头。
“我弄死了我小娘,还害死了我爹。”她平板地说。
面前笑得明亮的少年果然怔了一下。
——对,何必理我呢,你这个“好人”,原也不与我一路。让我自生自灭就好……
面容俊朗顺眼的少年忽然认认真真地看着她,开口问:“小姑娘,你是不是受了很多委屈?”
……
原本行进得平稳的马车似乎碾上了石块。柳栖寒仍裹着那身厚重狐裘,靠在马车厢壁,被这一颠,原本闭着的眼睛慢慢睁了开。
睡着了……不,大概算是一场短暂的昏迷。
名为”入梦“的慢性毒物早沁进了骨子里,骄阳六月,裹着重裘也觉不出半点暖意。他刚刚服下一颗解药,大约是被”入梦“浸狠了,竟在服下药物后就昏睡过去,又梦到了些十几年前的旧事。
”我那时长得到底有多像女孩子……“柳栖寒默默在心里自嘲了一声,梦里少年带笑的眉目隐约还在脑海,他微微支起身子,看了一眼此刻脚下多出的那口木箱。
……刑堂过后,陆清洵被拖下去用冷水胡乱冲了一身的脏污,就被蒙眼、封耳、堵嘴,紧束双手,放进了这口木箱。里面发出微微的挣动声,以及头颅砸动木箱的声音,显然里面那人见了“犬奴”模样,已气炸了。
柳栖寒沉默地盯着木箱,此刻心里颇有些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