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一层恩怨在,大司马突然停下倒也不奇怪了——死对头早早离世,自己不仅活着,还位高权重,拥兵一方,这种痛快事情无论放在谁身上,谁都会明褒暗讽埋汰一番死对头。
想通这层关系,老黄门不免有些好奇,这位素有杀神之名的大司马,会用怎样的方式埋汰长公主最喜欢的乐府。
老黄门偷偷用余光打量着季青临。
薄暮时分,季青临腰侧双剑闪着凛凛寒光,面上却浮现一抹柔和,他微闭着眼,眼尾被夕阳染成暧昧的红。
怎么瞧,怎么不像是奚落老对手,更像是生离死别的恋人看着对方的遗物发怔。
二月的长安城尚未褪去冬日的寒,风刮在脸上,像极了薄薄的刀刃。
杀人如麻的大司马敛着眼眉,绯红自他眼角铺开,很快蔓延在他锐利逼人面容上。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
老黄门突然被莫名情绪所感染,有那么一瞬间,一句节哀险些脱口而出。
“长公主死了多少年了?”
季青临突然转身离开,开口问道。
老黄门连忙回神,追着季青临的脚步,道:“回大司马的话,有三十年了。”
“三十年了啊。”
季青临似乎在笑,又像是叹息。
老黄门摸不准他的心思,只得陪着小心道:“是呢,长公主去世时,也不过十八九岁。”
十八九岁,女子一生中最为美好的年龄。
季青临没再接话,大步走在宫道上,仿佛他刚才问起长公主,不过是心血来潮一般。
季青临不说话,老黄门更不敢开口,小心翼翼追在他的身后。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又道:“这首乐府唱得甚好,赏。”
老黄门一怔,连忙应下。
再抬头,只见夜风撩起摇曳宫灯,季青临的身影被拉得极长,像极了南归时却失了群的雁。
老黄门有一瞬的失神。
大司马与长公主也不是不死不休的政敌关系吧?
这一失神,却发现季青临已走到宫道岔口处,老黄门连忙小跑过去引路。
老黄门引着季青临来到未央宫。
天子病重的消息被萧丞相压了下来,宫内一切如常,只是宫门的卫士们比往日里多了一些。
季青临瞥了一眼按剑而立的卫士,挑眉踏入未央宫。
汉白玉铺就的宫道两旁种着青松,夜风萧萧,青松萧瑟,而另一端,蓬莱花却开得极好,映着长信宫灯摆动着腰肢,似极了女子展颜轻笑的风流蕴藉。
季青临视线略在蓬莱花上停留,身上的肃杀之气淡了几分,像是怕打扰到怒放的蓬莱花一般,他将步子放得极轻。
到了寝殿,小宫人拉开帷幕,榻上的天子双目紧闭,气若游丝。
季青临看向御医,御医在他目光下轻轻摇头。
“啧。”
季青临笑了笑,草草向昏迷中的天子见礼后,便起身去偏殿。
他素来不敬天子,天子尚无可奈何,宫人们更是拿他没有办法,如履薄冰将他送走。
偏殿内,萧御临窗而立。
夜风拂面而来,送来阵阵蓬莱花的醇厚香气。
萧御止不住咳嗽起来。
廊下传来飒沓脚步声,萧御眉头微动,咽下一口腥甜,抬手用锦帕拭去嘴角殷红,将帕子藏在袖中。
季青临推门而入。
“一别经年,萧相可好?”
季青临双手环胸,斜倚门框上,笑笑问道。
萧御转过身,子衿色的衣摆随着夜风起舞,晚起的月色倾泻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