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臣认为此事还需再议。”徐京墨站了出来,他长身鹤立,在殿上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剑,“臣以为,减少赋税可行,但银两粮食下之事可以暂缓。百姓得不到朝廷馈赠,下去除了给各地官员中饱私囊,别无他用。”
“先前臣入宫时,已将渝州三年来的账簿交与陛下。少府裴修还在渝州任太守时,曾克扣朝廷赈灾之物,还命其幕僚私下篡改账目。这本账簿是我命手下去渝州暗中调查时现的,而裴修却因怕此事败露,暗中勾结宫中太监李德海,派人追杀前去渝州的徐府侍卫,将其于京郊树林杀害。
“陛下命臣主查此事,现犯人裴修已尽数招供,臣欲将其呈给陛下。”
徐京墨从袖中将供书取出,立刻就有太监上前取走,放到了皇帝面前的御案之上。
他手持玉笏缓缓跪了下去,声音如冷铁一般,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先皇临终前,将能调动羽林军的半块虎符交给李德海,用意是替年少的陛下暂为保管,而非据为己有,私调宫中侍卫暗中劫杀仇家……李德海此举,不仅是勾结朝中大臣,更是在蔑视皇权。臣以为此人断不能再留!”
朝堂之上无人敢多言,静得只剩下了皇帝拆翻供书的声音,几个平日里与裴修交好、同李德海亲近的臣子汗如雨下,连呼吸都几乎屏住了€€€€他们心里都明白,徐京墨这是打算向李德海下手了。
萧谙支着头,垂下眼去看那份供书,十二旒晃动不歇,令人琢磨不透皇帝的喜怒。过了许久,萧谙才开口:“朕以为徐相所言极是,众卿以为呢?”
徐京墨之意毫不遮掩,此时事关重大,且不论朝堂之上大半都是徐府的幕僚,就算是清流派的臣子,也是断不愿此时做出头候鸟的。如此一来,李德海和裴修也确实私下勾结,这些年来做了不少事情,如今证据确凿,想再翻身也不能了。
“既然众卿都没什么异议,就依徐相所言,即刻将李德海押入诏狱,择日问斩。”
徐京墨双手交叠,弯腰行了一个大礼:“圣上英明。”
下朝后,徐京墨刚走出大殿,便被人从后叫住了:“徐相等等€€€€”
徐京墨转过身去,迎面扑来一股香风,冲得他向后趔趄了一下。只见面前的男子身材高挑,面色极白,深鼻高目。他脸上带着玩世不恭的笑,腰间挂着一串叮当作响的玉佩,若不是看着这人穿着朝服,几乎都要以为他是哪家的纨绔子弟。
“做什么?”
沈霜沐笑嘻嘻地从腰间摸出一把泥金扇面的折扇来,“哗啦”一声摇开,挡住了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又细又长,狐狸似的眼来:“徐兄,你好冷淡哦!听闻你休沐是为了养病,身体可好些了?”
徐京墨身边没什么好友,他向来不主动与人结交,沈霜沐算是个意外。朝中大臣大多敬他、畏他,却不愿亲近他,更是无人将他当作挚交。自从他们见面以来,沈霜沐就一直缠着他,无论他如何冷淡,沈霜沐永远是一脸笑容地迎上来,像个甩也甩不掉的年糕一样。
这些年来徐京墨也就默许了他在身边,若是这样说来,沈霜沐应该算得上是他唯一的挚友了。
不过,即便是徐京墨早已经习惯沈霜沐这副做派,此刻仍忍不住一阵恶寒:“好多了……沈大人,你上朝都要带着折扇?”
沈霜沐像是听不懂一般,只摇着扇子继续,毫不在意地继续说道:“前两天有南边的亲戚来看望我,带了些自酿的好酒,什么时候……咦?”
徐京墨还没反应过来,沈霜沐就凑了过来,在他身上闻来闻去。
“徐兄你不是中庸吗?那你身上怎会有乾元的信香?”沈霜沐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道,“而且,闻起来好像是某种植物的香气……”
徐京墨不动声色地退开一步,淡声道:“你嗅觉失灵了,还是不要在这和我浪费时间了,赶快去找大夫治一治吧。”
第八章€€泪痕
沈霜沐会心一笑,识趣地没再追问下去。他将扇子收拢,话锋一转,道:“这下可要恭喜你了。”
徐京墨微怔,片刻后反问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何来‘恭喜’二字?”
“徐相你是查明真相,但同时也将李德海一党拔除€€€€李德海再不成气候,到底手里握着先皇留下来的羽林军。羽林军护卫皇宫,卧榻之侧,又岂容他人酣睡?徐相你这回可谓一石二鸟,整治了裴修这一派贪官不说,还助陛下拿回了羽林军,如此一来,陛下心里感念你,自然会更加倚重你。”
沈霜沐看着徐京墨脸色微变,连忙说道:“不过徐相如今也是群臣的中流砥柱,陛下年纪尚轻,不倚重你又能倚重谁呢?你瞧瞧,又是我多嘴了!”
徐京墨垂下眼,玉质的笏板抵进掌心,许久才再次开口:“你刚说要邀我共饮,择日不如撞日,沈大人今日可还忙吗?”
“不忙不忙,只要是徐相想来,沈某随时恭迎。”沈霜沐顿了一顿,“不过这酒可是我亲戚家埋了足有十年的好酒,素闻徐相是个阔气之人,想来应该不会白占沈某便宜吧?”
徐京墨冷冷地乜了沈霜沐一眼,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说吧,你想要什么?”
“徐兄。”
徐京墨左眼皮跳了一跳,心道,这时候开始叫“徐兄”了,又是你沈霜沐变着法耍嘴皮子的时候了。
这些年相处下来,沈霜沐对分寸拿捏得还是很到位的。他递出那柄扇子,在徐京墨眼前晃了一晃:“我这扇子是特地找人做的,只是这扇面空空,着实有些不成样子,我想着若是上头能有徐兄你的墨宝,那岂不是美哉?”
徐京墨的书画师承大家,后来逐渐形成了独有的风格,引来不少人竞相临摹。他的字疏狂洒脱,却不失风骨。丹青也是描得好的,不论人还是物,徐京墨的画都栩栩如生,别有一番风韵。但徐京墨一懒得动笔,二他不靠这些做营生,所以在市流通的字画极少,真品可以称得上是一幅千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