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安好。”佟妃稍稍一福,不过行的平礼,岚琪和布常在则必须行大礼,西配殿宜贵人也赶来向佟妃行礼。
昭妃在人前素来端得温婉和气,都让免礼赐座,却听佟妃笑着说:“妹妹不坐了,来却是想请姐姐到承乾宫坐坐,我那里搭了戏台,一应都齐全了,就等您大驾光临好开戏。”一边说着,也不管昭妃答应不答应,转身看向宜贵人问,“妹妹可好些了,听说前日里中了暑气?”
中暑不可小觑,宜贵人圆圆的脸蛋都瘦了一圈,这会子笑容也苍白,可心里怨昭妃苛待她,也知今日两宫杠上了,一时就想着看佟妃让昭妃下不来台,便应着道:“臣妾好多了,臣妾也爱看戏,娘娘那儿若多一张椅子,可否赏赐臣妾也去凑一回热闹?”
“椅子多的是,可就怕昭妃姐姐不去,旁人也不敢去,空落落的不热闹呢。”佟妃说着看向昭妃,眼眉间尽是挑衅之态。
座上昭妃神情不冷不热,淡淡地说:“天热懒怠动,本宫就不去了。只是昨天以为内务府乱花销,不知是妹妹自己拿银子出来,我那几句话也不是冲着妹妹来,你可别放在心上。”
佟妃笑悠悠地看她一眼:“您是在责备奴才,我多什么心?但这会儿有您这句话,可就不怕坐不满了。”一边唤岚琪和布常在:“宜贵人脚下虚着,你们可小心搀扶好了。”
二人愣愣地不置可否,但见佟妃转身满脸怒意地瞪过来,赶紧去到宜贵人身边,一左一右搀扶她,一同向昭妃行了礼,便躬身退了出来,在外头稍等不久,佟妃也出来了。
这一趟走得,不等一行人回到承乾宫,各宫各院的贵人答应们都赶来了,佟妃下了肩舆进门时,乌泱泱满院子的人行礼问安,她傲然一笑:“这下子,可有好戏看了,赶紧开戏吧。”
待佟妃在上落座,敲锣打鼓大戏开幕,承乾宫登时热闹起来,渐渐地众妃嫔也放开了。热闹之下,布常在拉了拉身边的岚琪,轻声问:“咱们会不会得罪昭妃娘娘?”
岚琪心里也在思量着,只能说:“且看看,昭妃娘娘总还有些气度。”
岚琪说昭妃有气度,却不知她今日被佟妃气得呕血,冬云吓得要喊太医来瞧,她却强撑着说请太医就等于让人看笑话,冷笑道:“越看不清这世道了,小小年纪这么嚣张,当年我和皇后入宫时,皇后都不曾这般张扬。万岁爷瞧不惯我们钮祜禄氏仗着自己是贵族,怎么就纵容这小蹄子如此刁蛮跋扈,说到底不过亲疏有别,那是他亲舅舅的女儿,我算什么?”
冬云含泪劝道:“您再生气也要保重身子,健健康康的才能和她计较,让奴婢去请太医来瞧吧,万一您又病重了,上头若怪罪下来可怎么好。”
“上头?哪里的上头?”昭妃含悲冷笑,“这宫里早没有可为我做主的地方。”
纵然如此,冬云还是劝得主子答应请了太医来瞧,幸而只是气血攻心并非大症候,但也劝昭妃静养保重,呕血非同小可。
这件事很快传得六宫皆知,众妃嫔还未离开承乾宫,就已知晓昭妃那里请太医,安贵人笑悠悠地对宜贵人说:“妹妹不回去瞧瞧吗?可是你宫里的主位娘娘病了。”
宜贵人目不转睛看着台上的戏,随口应一句:“我也不是太医,去了何用?”
这一句不轻不响,周遭的人都听得见,上佟妃也听见了,笑着说一句:“妹妹这会儿回去也帮不了什么忙,不如把戏看完了,回去好给昭妃姐姐说说戏,让她也解解闷。”
宜贵人起身福了福:“嫔妾正如此打算。”
然而,这一场闹剧,表面上看佟妃占尽颜面,但过后不久,太皇太后便私底下把她叫到跟前说教了一顿。虽然因此更加深两宫嫌隙,可太皇太后总觉得说几句尚能压制一些,不然这小佟妃越跋扈张扬,再闹出大的动静,前朝又该非议四起。
六月初,皇帝回銮,荣贵人隔天就生下小阿哥,三日后皇帝亲自前往探问,众人都说荣贵人福气好,太皇太后赐名小阿哥长生,盼着荣妃这一子可以长命百岁。
小阿哥满月在七夕,太皇太后、太后、皇帝纷纷颁下赏赐,荣贵人出了月子,便请众姐妹在她那里聚一聚。翊坤宫、承乾宫自然不能不请,只是昭妃一如既往不肯亲近众人,佟妃倒是乐得凑堆玩耍,至于是否会羡慕嫉妒荣贵人的福气,她如今正得圣宠又年轻高贵,心气很高。
不巧这天,布常在身上不方便很不爽利,但荣贵人相邀怎好不去,只好央求岚琪独自去那里陪一陪,岚琪自不再侍寝后,出入皆与她做伴,竟还是头一回自己出门。出门不久就遇见佟妃一行,安然跟在她身后,路上再遇见什么人也看着佟妃不敢对岚琪如何,倒是稳稳妥妥到了荣贵人那里。
女人们聚在一起,不看戏不听曲,自然就是天南地北地闲聊,岚琪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和谁也说不上话。热闹了一阵子,因夜里要在这里摆酒,众人都不散去,荣贵人却来与她说:“你回去替我问候布常在。”便让吉芯拿来精致的礼盒,今日来的姐妹们都有一份,京城里眼下最时兴的吃食。
岚琪也不愿留下,且惦记一个人在家的布常在,谢过后向佟妃及几位贵人行了礼,便告辞了。
出了荣贵人的住处,外头天已沉甸甸的,橘红的暮色垂在西边天际,她昂看了会儿,笑着说:“不论时辰方向,你们瞧这光景,和晨起的日出不是也一样?我这会儿有看日出的心情,看着就觉得是日出,任何事,终究自己心里喜欢就好。”
玉葵却笑着拉环春说:“姐姐瞧,咱们主子又参悟起大道理了。”
岚琪不愿被她们笑话,气呼呼便要走了,主仆三人一行往钟粹宫去。说说笑笑走了半程,前头却见黑压压一行人过来,玉葵眼睛好,立刻提醒主子:“是皇上过来了。”
正好走在岔路口,她们三人无处躲避,只能沿着墙根儿跪下等待。岚琪低低垂着脑袋,听得见脚步声越来越近,再后来大部队就从面前缓缓拐过去了。
玄烨从那边过来时,李总管老远就告诉他前头有人瞧着像乌常在,他只是淡淡说了声“知道了”。这会儿从面前过,许久不见的人,蜷缩着小小的身子跪在墙根儿,他瞩目一路看着过去,可底下的人却始终没抬起头。
“停下。”肩舆过了拐角处,玄烨突然下令,而后自行下来往后走,李总管等跟上来,被他挥手拦住了。
悄然步行到拐角处,才走近,便听见环春的声音:“皇上该走远了,主子,咱们也该走了。”
便听见岚琪的声音柔柔地说着:“我想再待会儿。”环春问做什么要待在这里,好半天岚琪才说:“倘若皇上没走远,瞧见我怎么办,又或我忍不住去看他,我怕看到他……”声音越来越小,玄烨不得不又往前走了两步凑近了听,便似乎听见她在哽咽,“我怕看到他,夜里又忍不住想哭。”
玄烨心头微微揪紧,便听环春和玉葵笑着哄她,之后便说那就不往前走,往回绕别的路回去,这样谁也看不见谁。岚琪那边迟疑了会儿,就答应了。
听着环春的声音越来越远,玄烨知道她们走了,没有拐过来也没有径直往原来的方向走,她们真的去绕远路。他不知心疼还是气恼,稍稍犹豫后,便从拐角处出来,瞧见了岚琪远去的背影。
娇小的人扶着环春走着,都多久日子了,这花盆底子她还是走得摇摇晃晃。玄烨无奈地笑了,也知不便久留,转身正要走,忽听前头“啊呀”一声,转身看,那人好端端竟然又跌在地上了。
下意识地想走上去,可那里三人嬉笑着互相搀扶起来,环春屈膝给主子掸落衣裙上的灰尘,嗔怪着:“您瞧瞧,总不好好走路,摔坏了可怎么好?”说话时头稍稍往后一转,乍见皇帝立在那路口,心中吃惊不小,但很快镇定下来,把目光收回未动声色。
岚琪软绵绵地撒娇:“刚才跪在地上久我脚麻呢。”便扶着两人继续走,似乎心情并不坏。
玄烨又看了会儿才回去。李公公见皇帝回来脸上有淡淡的笑容,也松了口气,一路侍奉着回到乾清宫,说起今日荣贵人和各宫娘娘们聚在一起的事,不知道乌常在怎么会一个人在那里。
“大概是先回去的,不必去打听。”玄烨换下衣服,盘膝在炕上坐了。秋后有许多事等着他做,再等一等,他就能把那路也走不好的人重新带回身边了,随口问起:“她是不是过得挺好?”
李公公应着说:“内务府那里奴才偶尔派人去叮嘱几句,该有的东西没人敢缺了钟粹宫的,此外乌常在自己性子好,听说每天在宫里都乐呵呵的。”
“心思简单的人,才活得好。”玄烨嘀咕一句,又问,“哭过吗?”他想起了岚琪刚才说,若是彼此看见了,她夜里又会哭。
李公公略略有些尴尬,硬着头皮说:“奴才也私下问过环春、玉葵,说上次又送书过去的那天,乌常在开始还好好的,后来突然哭了,还是哭着睡过去的,不过第二天就好多了。此外平时也不怎么会难过,性子又平静又安宁。”
纵然如此,玄烨依旧听得心里沉沉的,手里拿着折子半个字也没看,好半天才说:“眼下宫里新人多,不要叫人欺负了她。”
“是。”李公公答应着,慢慢退了出来,正要找人去问问荣贵人那里的光景,却见外头小徒弟急匆匆赶过来:“慈宁宫传消息来,太皇太后烧病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