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嫁人后倒是经常回家,我大概知晓她在那边过得其实并不怎么好。
成年之后的我们再相见时是那么的拘谨,我们聊了很多,从省城趣闻聊到家长里短。渐渐的我现她不再像以前那样爱笑,小时候脸上的浅浅红晕也化作朵朵红粉,青青瓦黛。
她问我怎么不娶个姑娘时,我笑着说世上诗书已让我烦不胜烦,娶妻更是无暇顾及。其实,更主要是这世上再无如你这般的女子。
最后一次见她是在城里的龙灯集会上遇见的。
那时节,临近冬月,来往参加集会的人都穿着厚实衣服。
当时她穿了件雪白小袄,站在人群里,怀中还抱了个粉嘟嘟的婴儿,很是显眼。
我站在离她好些远的屋檐下,看着她身影隐没在人潮中,直到灯会结束。
恍惚间,我已到了中年,坐在案台前,耳边似回想起当年女子轻笑,她问“今日又读了哪些书?”
“夫子,如今国已不国,叛军将至,我等却在这处避风躲事,大谈什么学问之道。”座下,无数学子群情激愤,看着这群面容稚嫩的少年,我似乎才记起如今已经学宫里的讲师,而今日便是受降之日。
面对学生质疑,我清了清嗓子,语气不见波澜依旧温和笑道“你们都是些有热血的大好儿郎,但若上阵杀敌能割去几颗头颅啊?书生建功乃是沙场之外…”我在讲桌上,屋外天色阴暗,黑云压城,大雨将至。
那年,胡人南下,马蹄阵阵,踏碎了关外雄城,踏在了王朝最中坚的心脏上。
最终,还是没能挽回王朝的倾倒。
数百名儒生向我的背影送别,我回头望向他们,忽而想起若干年前,骑在马背上也是这般回头望去的那一幕。
还记得第一次来时,那位天子带着满朝文武,城门大开。
眼眶略微有些湿润,我含笑摇头,轻轻拭去眼角泪水,看清面前城楼尽皆甲胄,而迎接我的则是一道道闪着银光的锋锐寒芒。
我拿起棋盘,背起竹篓就这样一步一步走到了那座昔日王都底下。
就在众名士卒的注视中,年近不惑的我,那棋盘放在面前的地上,我放下竹篓,盘腿坐好,两盒棋子呈对角放置,我轻轻吸了口气,看向棋盘对面笑意温柔。
记起那年隆冬大雪,我与她被困山上。她靠着我瑟瑟抖,我则照着书上所写,用那古旧的法子生火,可眼瞅着半天过去了,手心都要撮破,但火光却不见半点。
那大概是我最肆意的时光吧,将棋盘放好后,我朝前方轻声一笑,道“与我下一盘如何?”
面前明明空无一人,却见那放置白子的棋盒里,一枚棋子自己个飞了起来,那白子摇晃着似在犹豫,最终啪嗒一声落在棋盘上。
望着棋子落下的位置,我摇了摇头,笑意温柔的把那棋子摆正道“要下在两线相交的位置上才对。”
对面好似果真有人在听,突然又一枚白子飞起,与先前一样,落在棋盘上。
我开始伸手,从旁边盒子里捻起一枚棋子来。
远处有城门里有一队骑兵正驭马赶来。
就在黑子落下时,周围狂风大作。城外的土地上,疾风骤起,那骑马赶来的一队骑兵竟然被黄沙裹挟的飓风吹的是人仰马翻。
“我记得,你以前最爱在盛夏时节吃梅子,白瓷汤碗用井水泡上一坛,便够吃一整个酷暑。”我从旁边棋盒里又拿起一枚黑子来,落在棋盘的一角上。对面复又下了几枚,好似全然不懂规矩,但我只是笑意盈盈,慢慢帮她把棋盘上落乱了的子给拨正。
天上乌云汇聚,似有暴雨将至。面对这天地异象,城中士卒无不大惊失色。
“还记得那条河吗?你走之后,那里河水日复一日却再没有一位愿意在旁修剪树丛的姑娘了。我去京城的最后一晚,在那儿躺了一夜,当时我就在想,要是你没去省城,该有多好。”我语气中带着一丝哽咽,随即便听到我小声说“我念诗给你听可好。”对面棋盘上白子一枚接一枚无规则的落下。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我每念诵一句,便落下一字,天空中闷雷炸响,城外风声大作,平底上似又有行伍士卒冲锋怒号之声,不绝于耳。
棋盘上,白子下落的毫无章法,即便黑子下的极为有章法,也架不住对方全然不按规矩来。不一会儿,数量和重要位置都占据绝对优势的白字已成必胜之势,我却笑着摇了摇头。
但见天空中,无数箭矢飞来,密如雨点,我轻轻挥去棋盘上的棋子,无奈道“不下了,下不过你。”就在站起身,面对着即将到来的箭雨时,我的身边,隐约站着一名女子,正笑意温婉的望向我。
思绪从那千年以前慢慢飘回。
面前,王正清抚了抚衣袖,他把笛子收在腰间,看向老者面前的酒碗时,笑骂道“有此美酒,为何不叫我?”
老人嘿嘿笑着,也不多言而是盛满一碗,递了过去。王正清接过也是仰头一碗干尽,他咂摸着嘴叹了一声,道“好烈的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