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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第3页)

昨叶何很快被唤回,听到这个疑问,她不由得笑了。于谦板着脸说你笑什么。昨叶何伸出两个巴掌,又弯下小拇指“其实不必问我,你们也猜得出来。龙生九子,各有所好,那狻猊是第几子”

在座的人面面相觑,于谦掰着指头数了数“老大囚牛、老二睚眦、老三嘲风、老四蒲牢,老五狻猊,对,第五子是狻猊”昨叶何望着他,笑意盈盈,就是不说话。

还是吴定缘先反应过来“我在金陵时听过一条流言,说最近一年总是地震,只因当今天子德不配位,惹得真龙怒。现在想想,这应该是汉王散布的吧,他是真把自己当真龙了。”

汉王自诩真龙,那他的儿子们显然就是龙子。朱瞻基迅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宗室谱牒,很快便锁定了一个名字汉王的第五个儿子,临淄王朱瞻域。

对这位堂弟,朱瞻基没多少印象,只记得特别胖。没想到,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死胖子,却给自己起了这么霸气的一个外号。

“他能折腾起这么大动静吗”朱瞻基还是有点不敢相信。朱瞻域比他小五岁,哪里来的手段在漕河上呼风唤雨

张泉别有深意地说道“湖、江、浙等南三漕我不清楚,但白、卫、闸、河四段北漕的官员,被朱瞻域收买了大半。”他有意停顿片刻,又补充道“但以我之见,不是朱瞻域手段有多高妙,而是这些人早就对天子不满,终于被他们等到了机会。”

朱瞻基明白张泉的意思。朝廷迁都南京之后,必然废漕,北漕河几万官吏的安置将是个大问题,牵涉极多利益。朱瞻域或背后的汉王,只要允诺登基后维持都城不变,便足以撬动人心。

漕河,还是漕河,这条河到底搅动起了多少风浪啊朱瞻基心想。仿佛为了应和他似的,整条大船忽地一晃,大概是遭遇了一阵强风,众人都纷纷找地方扶住,半天方才恢复平稳。

“这些人,天天就想着自己眼前那点芝麻粒全不替朝廷考虑”朱瞻基愤愤地拍了下舱壁。张泉却摇了摇头“迁都与否、漕河存废,这件事其实大有可商榷之处不过这件事今日不议,廷益你继续。”

于谦继续道“我们到了德州之后,听说当地白莲教在召集人手,要出城拦截殿下您。张侯当机立断,带着那一批江湖上的朋友,前来迎候殿下。殿下福缘深厚,幸无大碍,可见天命之所归。”

最后那半句马屁,拍得委实有些生硬。不过朱瞻基并没计较这个“所以我们现在是去京城”

张泉道“德州的漕运衙门,只怕也已被狻猊公子控制。所以我没安排殿下你进城,而是弄到一条特别的快船,直入京城。”说完他拍了拍船帮,露出一个令人宽心的笑容。

众人再度环顾船舱,逼仄窄小,不知张泉所说的特别是什么意思。于谦抢着道“这船不属于山东漕运把总,而是遮洋总的船,本是用来走海路的,所以帆形、船底、帮形与寻常漕船不同。”

“海船怎么会跑来漕河里”

这次是张泉接过话题“本朝自永乐十三年罢了海路之后,这些海船就用不上了,都分配给各地把总,用来运送各种特别容易伤船的货物,权作废物利用,用毁了就扔,也不可惜,唤作海落船。漕河之上,没人拿正眼去看它们。”

张泉给太子简单算了一下。此时大概是五月二十八日的酉正时分,从德州径直北上,经沧州、天津、通州至京城,五天之内要跑六百里地,时间紧迫得很。不用这种海落船日夜兼程,只怕还真未必赶得及。

张泉似乎对漕河极为熟稔,无论地名、水程、船次闸类,都张口就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位任职多年的漕官。听完他的解说,朱瞻基也便放下心来。不过他细细一算,忽又起了忧虑

“今天已是五月二十八日,整整十天过去。不知父皇与母后如何”

“你父皇昏迷期间,全靠往嘴里滴入粥水续命,不知能撑几时。我们只有尽快赶到京城,才能见分晓。”张泉坚定地拍了拍他肩膀,“殿下你记住,你还活着,这就是我们最大的优势,也是两京之谋最大的破绽。”

有了舅舅的鼓励,朱瞻基才精神复振,可又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他们自从离开济南以后,还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张泉便对苏荆溪道“苏大夫是吧太子肩上有伤,麻烦你早点带他去休息吧。”苏荆溪微微垂“民女自当尽心竭力。”

于谦和她两人搀着太子,去了后舱。至于吴定缘,早早靠着舱壁睡着了。这让本想跟他谈谈的张泉只好放弃,吩咐人把他抬出去,然后在案几上摊开一张漕路图,继续钻研路线。

不提吴定缘那边睡得多香,这边于谦和苏荆溪把太子扶入最宽敞的一间船舱,里面桌案、床榻无不齐备,连熏香都提前备下了。于谦从怀里掏出那香炉,随手搁在桌子上,苏荆溪则替太子除去外衫鞋袜,靠在床头,再去细细给伤口敷药。

说来也怪,从前太子对这种近距离接触甘之如饴,坦然受之。可自从他在济南校场上袒露了心声之后尽管只是对吴定缘,而不是苏荆溪现在再看到苏大夫,却无比紧张。

两人此时面孔相距很近,太子能感觉到她热乎乎的呼吸,听到她声音的每一处起伏,看到宽额之上凝出一滴晶莹的汗水,闻到那一双素手散出的若有若无的幽香,甚至当苏荆溪转头之时,还会有几丝缕轻轻划过,令他的皮肤表面有丝丝痒痒的快感。朱瞻基读过佛经,这一刻他觉得佛祖概括得实在太精确了色、声、香、味、触、法,每一种诱惑都那么动摄人心。

太子觉得自己的心脏咚咚跳得厉害,又怕苏大夫觉察到异状,只能拼命抑制。苏荆溪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殿下,你的肌肉绷得太紧了,这样我没法处置。”朱瞻基不敢直视她的双眸,只好把脸转到一边。

“都怪吴定缘那个蠢材。”他恼火地想。当初在校场上他主动袒露了心意,如果吴定缘也喜欢苏大夫,他便会彻底放弃,不作别想;如果吴定缘说没兴趣,他便要设法把苏大夫娶入宫中,纵然不是皇后,也必是贵妃。

谁知吴定缘那个蠢材回答得十分暧昧,是与不是,没个准话。这让朱瞻基再面对苏荆溪时,简直不知该以什么方式相处。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苏荆溪已结束了今日的包扎,略叮嘱了几句,站起身来。那股香味,一下子便消散掉了。朱瞻基心中叹息,看来又错失了一个好时机。

可当他回过神来时,却现苏荆溪没像往常一样径直离开,而是站在床头绞着双手,难得露出些许惶恐。朱瞻基心中陡然又生出一股莫名的希冀,难道说他连忙抬手道“苏大夫,你是有话要对本王说”

“是”苏荆溪的声音有些畏怯,全不似之前的直爽大方。

于谦见状,赶紧说我去外头看看船行状况,苏荆溪却对他道“于司直请留步,此事你在场比较好。”于谦吓了一跳“后宫之事,外臣何敢与闻。”

“于谦”朱瞻基恼羞地大喝了一声,把床头的药壶直接丢出去,砸到距离于谦脑袋只一寸的舱梁上,又滚落在了地板上。于谦俯身把药壶捡起来,莫名其妙地看向苏荆溪。

“苏大夫你说。”太子尽力平心静气,可语气里却有种遮掩不住的失落。她既然叫于谦留下,显然要说的事情与男女无关。

苏荆溪略带紧张地整了下头鬓,跪在了地上“适才张侯说起天子病情,让民女想到一件往事。可要说清楚这件往事,便涉及欺君之罪。”

“嗯”朱瞻基觉得这话有些古怪。

“原来民女还心存侥幸,可听完张侯讲述,现不说不成。帝位之争兹事体大。若因一人之私而坏殿下大事,那便太不分轻重。所以所以”苏荆溪似乎说得很艰难,“所以民女愿在这里坦诚一切,甘愿承受任何责罚。”

说完她深深一拜。朱瞻基看了于谦一眼,于谦会意,赶紧从舱门探出去看看,然后把门关好。

“民女这一次跟随殿下上京,其实是别有目的。”

于谦注意到,朱瞻基的脸颊抖动了一下。这一路上,几乎每个人都别有目的,他对这个词已是闻之则厌。苏荆溪道“殿下可还记得,我毒杀朱卜花的事”

“记得啊,你不是说是为了给一位手帕之交报仇吗”太子一惊,“难道是骗我的不成”

“不,那是真的,只是并非全貌。我当初起意毒杀朱卜花,是为了给手帕之交报仇不假,可她的仇人,却并非只有朱卜花一个。”接下来,她缓缓说起了锦湖的故事。这一次,她讲得比前两次都详细,就像瓦子里说书一样,娓娓道来,抑扬顿挫,仿佛已在心中讲过许多遍一样。说到后来,声音微微颤抖,似是内心情绪难以抑制。

无论是朱瞻基还是于谦,都不记得曾见过苏荆溪如此情绪流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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