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了琴,祝微星尤嫌不够,又去拉小提。刚尝试,琴在锁骨上架得磕磕绊绊。祝微星却沉浸其中,像刚接触钢琴那样,从简到难,摸索得乐此不疲。试了小提,再是中提、大提、竖琴,他仿佛一个初入游乐场的顽童,在游戏厅,在海洋馆,在海盗船,欲罢不能乐不思蜀。
拿起一种乐器,脑海内就响起一幅画面一道声音,交错重复,远远近近。
“大伯,我又会了一新曲。”
“我们明玥是全世界最厉害的小朋友。”
“老师,明天比赛,我有一点紧张。”
“明玥,以你的资质,全国少年组冠军板上钉钉。”
“哥哥,我头好晕。”
“明玥,小病而已,过一阵就能康复的,你会一直平安。”
“大嫂,不能出门也无妨,我在家里就很好,房间什么琴都有,演奏还有你们听。”
“明玥,不要勉强,你有自己的人生,没必要为任何人而活。”
“廷芝,你愿意替小叔叔看着这些琴吗不然以后,它们大概会孤单。”
“小叔叔,你疯了我在网上看到拍卖行出了报价,你要把这些琴都卖了”
“先生,要问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或许有三件事。一是没做到哥哥的嘱托,二是辜负您的栽培,三大概就是我学了半生琴,却没有一次登台的机会”
“明玥,我也有三个愿望,一是望你健康,二是望你无忧,三是若有机会,能再听你快快乐乐演奏一场”
“明玥,生日快乐。”
绕上一圈,祝微星再次回到钢琴前,不知不觉,他竟弹起了贝多芬的月光。
可相较之前婉转悠扬,这一曲他大失所常,一路手法杂沓离散,曲声凌乱不堪。
重重敲下最后音阶,祝微星瘫坐凳上,微微颤抖。
姜翼一直靠在琴边,看他自得其乐,看他满场飞扬,看他沉郁顿挫,看他黯然神伤。姜翼像一个合格又冷漠的观众,一反往日焦躁不耐,始终未言旁观。
直到祝微星停下良久,姜翼才忽然伸手,抬起他的下巴。
火热的手指覆上祝微星脸颊,轻轻拭他眼下,拭去不知何时无声无息流下的泪。
算不得多温柔的动作,却让祝微星心脏一停。
他抬头,正对上姜翼双眼,往日总装着怨怼气怒的眼里此刻竟有着几分怜惜。许是室内灯色太亮,许是距离过近,让祝微星终于在姜翼眼底看到除夕那夜赏灯时被周围幽沉掩去的炽热翻涌,炽中漏了情,热里还含了欲。
祝微星如遭雷击。
太过震惊,让他都忘了要闪避。任由姜翼的指尖在脸颊继续徘徊游移,从腮边落至嘴角,一路摩挲。
冰凉的唇触上滚烫指腹的那瞬,祝微星终于回神。
他一下起身,慌乱间甚至差点带倒琴凳,哪有往日从容不迫。
大退两步,虽避开姜翼包围圈,对方气息仍附于身侧,祝微星却顾不得多思,仓惶转身,丢下一句“不、不是我们的乐器,不该乱动出去吧。”
言罢,快步离去,留下姜翼立于原地,默然望他背影。
回去的路上,氛围截然不同,两人都未言语,一路无话。
到了羚甲里六七号楼前,也是匆匆分道,不敢回头。
奶奶和哥哥已睡,他浑浑噩噩洗了个澡,出来时看见手机闪烁。似有所觉地打开,就是瘟神来的信息。
瘟神开窗。
祝微星迟疑两秒,拉起了回家就急匆匆放下的百叶窗帘。对面虽一片黢黑,还是一眼就看到了站在窗边抽烟的人。
祝微星正不知如何开口,那头忽然拉开窗,迎面朝他丢来一物。
祝微星一愣,仓猝接手,现是只大盒子。
姜翼没说是什么,只眸色幽深,像匐于洞穴前的虎,静静地盯着猎物。这眼神忽与祝微星第一次与姜翼在此对视的那瞬重合。
今夜过度惊惶,多番考验祝微星小心脏。顾不得礼貌,他一把伸手,又拽下窗帘,幸好百叶窗没有临阵卡壳,成功将那扑面而来的压迫斩断隔阻。
看不见那人时,祝微星才觉耳边嗡鸣,胸口震荡。
平静良久,祝微星去拆手上大盒。拆到一半,他已知里面装了什么。
掀开盖,果见一只黑色笛盒静静躺着,纯牛皮手工蒙制,拉斯镀铝工艺,比起自己曾被他摔坏的,这只怕要好上十倍,价值不菲。
再看盒面边角,那里竟有两道刻印。
一颗星,一弯月。
祝微星怔然,伸手轻抚,没忍住热了眼睛。&1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