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兵思索了很久,他不敢问,又怕再不问就没有机会了,终于说:“师父呢?”
刘舒的表情难得舒展几分:“局里给他申请了一笔丧葬费,葬在第二公墓。”
听到这儿,程兵心里众多大石头之一落了地。
这个墓址,算是认可了老张在921大案中做出的卓越贡献。
刘舒接着说:“胡师母现在又开始带学生补课了,加上捐款,日子能过……”
程兵急促地打断了她,嘴唇哆嗦起来,他怕刘舒听出岔子,所以一字一顿地问道:““王二勇抓到了吗?”
刘舒皱皱眉头,回答道:局里组织了几次外省抓人,都没结果。受害女孩父亲每个月都会去局里,也不说话,就坐着。说是她妈已经被送进精神病院了……
程兵的内心顿时像一条刚刚被拧干的毛巾,他扭曲地想着,王大勇该死,就算真是死在自己手里他也认了,但死得太早了,起码应该说出王二勇的下落……
又是一阵没来由的沉默。见两人没什么话说,几步开外的警察就要上前,程兵马上伸手制止,语极快地问了一句:“那件事你考虑好了吗?”
一副名为痛苦的面具紧紧粘在刘舒脸上,扯都扯不下来,她郑重地,用尽全身气力地摇了摇头。
程兵做了一个双手向内窝的动作,就像要把心掏出来给刘舒看,由于双手被束缚,显得有些滑稽。 “刘舒,你真别等我,判得不会短。而且就算我出去了……”程兵双拳紧握,似乎下定了决心,“也不会踏踏实实和你过日子。”
刘舒一直压在嗓子里的尖叫终于迸。
“你还要干嘛!程兵!你已经不是警察了!”
程兵低下头小声说了一句“这重要吗?”,听到这话,刘舒的情绪彻底决堤了:
“不重要吗?你一直说要当个好警察!我任劳任怨在背后支持你!这些年我又当爹又当妈,可你心里只有队里,没有家里!这一切我都忍了,可你看你现在!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这就是你要当的好警察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程兵已经在心里做了多轮的逻辑自洽。他一直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但面对如此境况,他只能抬起头,把一切都归给上天。
“……命吧。很多事,没办法后悔……”
刘舒愤愤地问到:
“那你后悔当警察吗?”
房间变成了冰箱,刘舒就维持着咄咄逼人的问话姿态,而程兵不动了,他真想让自己马上回答“不后悔”,可话根本到不了嘴边。
这时,杨剑涛带着慧慧走回,检察官就跟在身后,他清清嗓子说道:“时间差不多了。”
“慧慧。”
程兵像是突然患上了扁桃体炎,声带每次开合都撕裂着疼。
“你在外面,在学校,听别人说了什么不好听的,那都是爸爸的问题爸爸的错,跟你没关系。”
慧慧依然低着头。
“你是个好孩子,要坚强,记住了。”
之前办案时,程兵总觉得回家是个负担,和妻女见面的时间太多,现在他只恨自己的时间太少。他不由地抽噎一下,低着头摆摆手,示意杨剑涛把慧慧带走,自己就要起身离开。
慧慧猛地抬起头,向前一拽,留住了程兵。
她白净的双手捧住了程兵被黑气笼罩的脸。
她鼓足勇气,亮晶晶地说道:“爸,你当然是好人。
“你一定要抓住那个坏蛋。
“他们就都会相信你是个好人了。”
见嫌犯和他人生了肢体接触,警察马上冲过来,刘舒则识趣地拽走了慧慧。
慧慧嚎啕大哭。
程兵印象中,慧慧记事之后就没怎么哭过,为数不多的几次就是扎针。
慧慧是倒着离开的,她一步一步趔趄着后退,她想多看爸爸几眼,也想让爸爸多看她几眼。
“哗啦哗啦哗啦。”
程兵高举双手,挥动着向女儿告别,手铐碰撞的声音把这场悲剧推向最高潮。
门关上了,程兵哭得像个小孩子,几乎站不起身。
然而,等被警察带着从走廊往号子走时,程兵脚步轻快,似乎巴不得赶紧回去跟红中等人待在一起。 他心中响起阵阵振聋聩的申饬,刚开始,他以为是什么神明为他指明了道路,等到了号子门口,他愕然现,那竟然是自己的声音。
“你是谁?”
“我是程兵。”
“你为什么来这里?”
“为了破案。”
“未来你要到哪里去?”
“只要能破案,去哪里都无所谓。”
接下来的日子,程兵一直和红中、虎子等人相安无事,相敬如宾。到第四天,程兵觉得时机成熟,这天早上放饭后,他将一袋子五颜六色的昂贵香烟、几桶泡面和几板火腿肠放在举着馒头的红中面前。
“中哥,”程兵态度诚恳,声音就像是过往其他人叫他程队,“想请你帮个忙,替我找些别的号的人,打听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