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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疯狂世界（第1页）

对庭芳来说，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其实没有清晰的记忆。她如同走在一片混沌里，以极快的度老去，压缩。她始终没有好起来，当所有人都认为再大的悲痛也终会有过去的一天，时间会治愈一切，庭芳却只是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仇恨此时变成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力量，哪怕没有人相信她，哪怕她的恨像打在棉花上，她也仍旧坚持着。

她每天都在街上游荡，一半时间在学校周围盯着邵洋、李牧和张山山，跟踪他们。另一半时间在警局附近待着，一遍一遍问警察案子结果，其实警察已经告诉她好几次了，可她好像记不住。与此同时她也盯着来报案的人，想找到和周在相像的自杀案，有一次上前打听，还被一个盛怒之下的家属踢到了一边。

见过庭芳的人都觉得她脑子出问题了，她很少洗澡洗头，衣服也总是那一身，记不清上一顿什么时候吃的饭，人骨瘦如柴。她确实给了那三个男生很大的压力，他们的父母报了好几次警，说庭芳骚扰，不过庭芳也并没有对他们做什么，警察也不过只能批评教育。可对于疯了的人，批评教育有什么用。

在庭芳的紧盯下，那三个男生行为举止反而规矩了许多，他们不再逃课了，每天按时放学，也是立马就回家。更不会再欺负别的同学了，下课也很少出现在外面。放假就被父母安排去外地玩。

庭芳什么线索也没有得到，只得到了“疯婆子”的称号，最开始大家还同情她，对她客客气气，后来却开始拿她的苦难开玩笑。

再度日如年，时间也还是会过去，转眼周在去世一周年了，这世上好像只有庭芳一个人记得她了。忌日那天庭芳把周在的衣物和作业书籍都烧了，只留下死的时候身边的那些。其实那个时候庭芳心里已然没有希望了，她一个人的力量太微弱了，她甚至有时候也会怀疑自己的想法是错的。

又过了几个月，周在同届的孩子都毕业了，那之后庭芳现邵洋、李牧和张山山毕业后相继去了外地，邵洋的父母甚至把当地的产业都转移了，举家搬迁。庭芳坚信他们是畏罪潜逃，可她毫无办法，她甚至都无法去打听他们去了哪儿，因为没有人会告诉她。

就在那个时候周在的手机居然响了，庭芳不敢置信地接起来，对面是一家礼物店的老板，说很早之前周在交过押金，想问问到底还要不要，如果不要了就把押金拿走。

这件事庭芳完全不知道，她也不清楚周在想买什么，于是她去了那家“初礼”礼品店，老板娘把周在想给妈妈买礼物的来龙去脉和她说了，庭芳呆立当场。周在去世的时候，离她的生日确实只有一个礼拜了。可那时候她和周在的关系有点糟糕，她没想过周在会给她买生日礼物。

在那一瞬间庭芳想到了一些并没有当回事的细节，比如周在钱包里的钱比她想象要多，以及在钱里混着几张收据，当时庭芳以为是没有用的东西，因为周在总有一些废纸空包装却不丢掉的坏习惯。

直到庭芳看到那个八音盒，她才意识到那些是什么。

八音盒出悦耳的声音，原本一年多以前她就应该听见这曲子，如果那时听到该多快乐啊，她会知道女儿还爱着她，她们之间的芥蒂并没有那么深。

可如今这曲子听来如此悲凉，它将庭芳从混沌中唤醒了，同时也彻底将她撕裂了。明明已经过了一年多，复活的痛感仍旧如此清晰，她在礼品店哭到几近昏厥。

然而等庭芳拿着八音盒回到家，重新翻出周在的钱包，找到了那些之前没被注意的收据，上面模糊的印章似乎写着什么中介。庭芳摸索着找过去，中介的工作人员看了眼收据，说是他们那里派的兼职，折纸盒，一个几分钱。单从周在留着的这几张收据看，她折了几千个。

也就是说周正放学晚回家并不是贪玩，更不是谈恋爱，而是在外面偷着做兼职，凑钱给她买生日礼物。可是庭芳记得，那段日子她不止一次因为这个数落周在，每天周在回家都会先迎来她的“又去哪玩了”。

这个八音盒成为压倒庭芳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真的开始怀疑周在是因为对她太失望了，才选择离开。巨大的自责让她开始否定自己整个人生，她认为自己一事无成，上对不起父母，下对不起子女，不应该活在这个世上。

对，她早就该走的，她应该去找女儿道歉，不应该苟活那么久。在那一刻，虚无的，没有定论的仇恨已经不支撑她破碎的灵魂，她做出了自杀的决定。

当天晚上庭芳写了遗书，并没有诉说太多心情，主要写了遗产的处理，也不剩多少钱了，那套房子留给她的父母，只是父母可能也难以处理，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之后庭芳就拿着八音盒和周在仅剩的东西，到了离家不远的河边。河岸边有几排树木，离距离马路还有一点坡距，半夜两点多，即便有人经过也不会注意到河边的人。

她一步步走进河里，即使天还不算冷，喝水也仍旧是冰凉刺骨，而且浮藻很多，散着臭味。庭芳却好像毫无知觉，艰难却又坚定地一步步朝深处走去，水很快没到了腰部，只要脚下一个打滑就会没入深水之中。

或许原本庭芳就应该死在这个时刻，这才是属于她的结局。只是时间突然为她敞开了一扇门，就在她半个身子没在漆黑的水中时，手上的八音盒突然响了起来。

在黑夜的水边，音乐声仿佛从四面八方将庭芳围拢，她吓得一个激灵，手忙脚乱地想让八音盒停止演奏，却不得其法，直到她拉开了下面的小抽屉。

音乐戛然而止，庭芳在抽屉中看到了一张纸片，上面写着一句——你好，我叫施逸。

那个瞬间，天地在庭芳眼中换了副模样，她很清楚之前这个八音盒里什么都没有，这个纸片是凭空出现的。

她不理解这是怎么一回事，就像她也不认识这个叫施逸的人，然而面对这一切庭芳却出奇的平静。这个世界于她而言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她不能理解不能接受的事情有那么多，也不在乎更疯一点。

虽然庭芳并不相信命运，也不再相信什么神与佛，但在这张字条出现的时候，她相信有什么在冥冥之中向她伸出了手，告诉她现在还到死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