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显停了一下,没承认也没否认,只说“我哪有那本事,当初若不是东厂横插一手,宁王本就该登基,拨乱反正的事,怎么叫造反这太难听了。”
“可拨乱反正从你嘴里出来才令人心惊,霍大人秘密藏得深,黑白两边各占一席,玩儿得真花。”
霍显道“受人所托而已。”
姬玉落挑眼看他,“你竟还是个信守承诺的。”
“当然,”霍显也看着她“我答应你会把赵庸交给你,也是真的。”
姬玉落拿起架子上竖插着的小扇子,供来这里的文人墨客把玩,姬玉落显然不是文人墨客,她只把扇子当簪子,在手里横转着,说“这算什么,投名状吗”
霍显故作低声下气地说“嗯,怕你了。”
那声音里带着点不明显的笑,但口吻却十足虔诚,故意压低的嗓音搔人得很,明明隔着张桌,姬玉落却觉得耳朵都麻了,“啪嗒”一声,手里的扇子也转飞了。
他勾起的是无人角落里耳鬓厮磨间的情潮,长得漂亮的果然都是祸害,男子也是一样。
姬玉落忽然明白为什么她总看不出霍显的破绽,因为这人长年累月的伪装已经成了习惯,那已经是他性子里的一部分了,比如沈青鲤说他不爱笑,性子孤僻,可幽默风趣的话他能信手拈来,风流骚话也不在话下,否则怎么能骗过萧元庭那种真正的纨绔子弟,又怎么能骗过赵庸。
想要和恶鬼同行,就得把自己也变成恶鬼。
所以她看不到沈青鲤描述的属于少年锋利的傲气了,因为那早在日复一日的放逐里,碾为灰烬,化作眉宇间贪婪的欲望,也成为他只身踏入敌营的敲门砖。
扇子丢在她脚边,霍显走过来,正弯腰捡起,姬玉落倏地一脚踩在扇柄上,“这个投名状不够,我杀一个赵庸简单,凭什么要由你绕这么大个弯子”
霍显没有收手,也没有起身,只抬眼与她对望,姬玉落的瞳孔是琥珀色的,像是嵌了只琉璃盏,他道“你之前说,地下暗牢阴湿腐臭,不见光,我当时想,若那时候有人给你递个灯,会不会好点”
姬玉落垂在腹前的手蓦地握住,牙关随之咬紧。
霍显抬起她的脚,把扇子拿了出来,起身道“不知宁王的事是谁告诉你的,但你和那个人可能都误会了,我没有你们想得那么善良,你问我做圣人什么滋味,我不知道,我不是圣人。”
“你知道赵庸看上我什么吗作恶的潜质。”霍显勾了下唇,却并不笑,“早在我注视他之前,他就已经虎视眈眈盯住我了,不是我挑的他,是他,先挑中了我,而这些暗潮涌动,先帝早就察觉,先帝走投无路,把这当成了机会,他像个疯子一样把我推到赵庸面前,替我规划了前路,却没给我留后路,最后他倒是死了个轻松你看这双手,我杀了太多太多人,有我的同僚,也有我的师长,他们有的作恶多端,有的是真的冤枉,死前挣扎不甘地盯着我,在我手里渐渐断了气,最开始时,我确实整夜整夜不得安生,做梦都是冤魂找我索命,但后来,我是真的”
“真的,有了快感。”
血腥味会让人变得兴奋,他开始享受诏狱里的酷刑虐杀,享受那个不用应对任何人的天地,他不止一次地想,就和赵庸狼狈为奸也没什么不好,骂名他担了,不如坐实痛快,先帝的遗愿与他何干,无论皇位上是昏君还是明君,臣子百姓都受皇权牵制,都得跪着,为什么非要择明君另立之,大家一起疯不好么
圣人是不会动摇的,圣人也不会产生邪念,而他更像是个一脚踩在地狱的魔鬼,却受制于那些条条框框的枷锁,最终只能麻木地顺着先帝遗志往前走。
霍显将扇子递给她,道“我被迫卷入是非,又被迫驱恶取善,像我这种人没什么好,但能多留几个许鹤这样的纯臣却是难得,若七年前你遇到的人是他,他定会护你姐弟周全,如今说时已迟,但待这世道翻过来,洗干净,起码能告诉七年前的小姑娘,报官本不是错,乔家秉性善良,也不是错。”
姬玉落眼里的琉璃盏仿佛碎成了薄光,她扭头看向窗外青色的雨幕,抿住唇,这个人
姬玉落心里似有暗潮翻涌,翻得她胸口甚至有些闷疼。
忽地,她眼前一暗。
霍显伸手遮住她的眼睛,粗粝的掌心之下氤氲着一片湿热,过了许久,雨都小了,姬玉落缓缓放松了身体,往后靠着霍显,这意味着她收回了横在他颈侧的刀,霍显叹了声气,俯身在她耳侧道“你不像来给我送伞,倒像来给我送丧的,怪吓人。”
“”
姬玉落撇开他的手,回看过去,嘲讽道“是么,你一开始不说话时在想什么”
霍显看她泛红的眼和鼻尖,视线下移,半真半假道“杀人,灭口。”请牢记收藏,&1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