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森然,天边遽然落下一个响雷,在朱红的深宫映出一抹厉色。
霍显已经走出很远了,眼看要出宫门,远远却见宣平侯府的马车停在那儿,宣平侯站在宫门下,在霍显要招呼不打地走过去时叫住了他。
霍显脸上看不出神色,只在这时勾出几分笑,道“我说是谁呢,侯爷有何贵干”
宣平侯素来厌恶他这番阴阳怪气的调调,忍了忍,问“你适才说镇国公早有准备,可是真的”
霍显点头“御前说话,怎敢欺君”
宣平侯府皱紧眉头,他也是打过战,握有兵权在手的,刚才霍显和萧骋的说辞看似无误,甚至于众人而言是件再好不过的事,毕竟平反是个苦差事,但仔细推敲,却甚是奇怪。
萧霍两家是世家,他与萧骋更是同朝为官多年,最是了解此人不过,萧骋可不是个爱出风头的人,平日在朝中更是话都说不上几句,遇事从不主动包揽。
他目视霍显,道“可我听你方才说话,本也没给镇国公拒绝的余地,分明是赶鸭子上架,强逼他出兵,你们害死太傅,如今是又要对付萧家可眼下朝廷内外受敌,已是千疮百孔,边境各部虎视眈眈,一个武将你可知意味着什么”
霍显看着宣平侯,蓦地大笑起来,他道“内外受敌,战自有别人去打,死也是别人去死,尤其是你们这种贞烈之士,必定死在我前头,我怕什么对啊,我就是要对付萧家,下一个就是宣平侯府了,侯爷,你怕么”
宣平侯这些年被气狠了,倒也不至于勃然大怒,却还是皱起眉头说“你这逆子”
“嗤,谁是你儿子。”霍显风轻云淡地说“兔死狗烹,我劝你,在萧家倒台之前赶紧把兵权上交了,收拾收拾离开京都,拿着祖宗留下的钱财安身立命,左右你那倒霉的小儿子也没法继承你的衣钵了,别到时候又死一个,连个传承香火的都没有。”
“你你这”
“逆子,听见了。”
霍显顺嘴接了他的话,在宣平侯快要被他气晕之前,蹬上马,长鞭一扬,没入雨幕。
姬玉落撑着伞从小巷出来,没有乘车,兀自往大街上走去。她垂头看着鞋面上沾染的尘泥,像是在走神,方才在楼盼春面前镇定自若,实则神思都被震出九霄云外了。
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将霍显与好人划上等号。
于姬玉落而言,好人这两个字太刺耳了,刺耳得甚至有些滑稽。
她曾在城门上见过许太傅的潦倒之境,许鹤自然算得上忠义清白之士,可她从不对这些人生出敬畏惋惜之情,她只觉得蠢,太蠢了。
这世道,做恶人才能活得更长久。
姬玉落漫无目的走着,直到雨渐渐大了,矮小的房屋逐渐高大起来,身边行走的路人也从钗荆裙布变成绫罗绸缎,她才觉自己竟走到顺天府前衙来了,再往前就是皇宫了。
旁边是个茶馆,小二招呼着,姬玉落便收伞进去。
二楼有个露台,多是文人墨客在此赏雨作诗,姬玉落寻了个靠近栏杆的位置,上头有布棚遮雨,小二端了茶,说是今年最好的龙井。
她“嗯”了声,支颐望着远处朱红宫墙,竟不知自己在等什么。
此时,邻座几人正在闲聊
“听说兴南王要打进京来了,说是朝廷无能,皇帝昏庸,他打着声讨帝王的名声,甚至有几个州府甘愿为他大开城门让路呢。”
“可他说得也没错,我倒觉得真换个皇帝,说不准咱们还能过几日太平日子。”
“那可未必,说是皇帝昏庸,可谁不知是那厂卫玩弄朝纲,祸国殃民我看也不用那么麻烦,姓霍的死了不就天下太平了”
“宣平侯府也是上辈子造孽,霍世子为国捐躯,霍二却倒戈奸佞,认一个太监做义父,真是脸都不要了。”
倏地,一支木著斜飞过来,直插在桌板正中,带着凌厉之风,吓得那几人脸色一白,当即噤声,以为是遇到了北镇抚司的人,轰然而散,跑没影了。
露台安静下来。
姬玉落端着茶盏撑伞立在露台上,一下一下闲转着伞柄,将雨珠甩得乱飞,她瞧不远处两个孩童,一男一女,正蹲在屋檐下玩儿水,往对方脸上泼去,不由看入神。
霍显打马自西边过来,远远就瞧见茶馆露台上立着个人影,他勒住马,渐渐放慢度。
马蹄踏出声响,姬玉落回过神,看向楼下那人,不由一怔,与他对视半响,姬玉落没来由地将手里的伞往前探了探,从这个角度看,似是能将他遮住。
倏地,她手一松,那伞在空中飘了一阵,落在霍显手上。
玄衣红伞,倒也好看。
姬玉落手肘撑在栏杆上,朝他道“镇抚大人,喝茶么”
她站在雨里,眼里含了点并不真心的笑,明明也没做什么,霍显却觉得那眼尾像是勾了几分情丝,顺着雨都淌进他手里了。请牢记收藏,&1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