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的大观园是作者在人间打造的太虚幻境,花木葱茏、纤尘不染,元春省亲之后让宝玉跟姐妹们去住,宝玉选了怡红院,黛玉选了潇湘馆,宝钗住了蘅芜苑,李纨住了稻香村,迎春住缀锦楼,探春住秋爽斋,惜春住蓼风轩。
缀锦楼和蓼风轩书中没有详细描写。探春的秋爽斋刘姥姥二进荣国府时贾母曾带着众人在那里吃饭,主要特征是探春喜欢阔朗,三间房子没有隔断是个大开间。“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笔海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墙上挂着一大幅米襄阳《烟雨图》,“案上设着大鼎,左边紫檀架上放着一个大观窑的大盘,盘内盛着数十个娇黄玲珑大佛手,”“右边洋漆架上悬着一个白玉比目磬,旁边挂着小锤”。这些都是家居风格,能看出贾府三小姐探春的大气与排场,对秋爽斋这座建筑没有特别的描写。
宝玉的怡红院和黛玉的潇湘馆的环境都很清幽,怡红院里有芭蕉海棠,潇湘馆是翠竹隐着曲栏。室内也很精致,宝玉房里“四面皆是雕空玲珑木板”,黛玉房子“都是合着地步打就的床几椅案”。不同的是潇湘馆是小小的三间,而怡红院大些,内部结构设计得比较复杂。“贾政等走了进来,未进两层,便都迷了旧路,左瞧也有门可通,右瞧又有窗暂隔,及到了跟前,又被一架书挡住。回头再走,又有窗纱明透,门径可行;及至门前,忽见迎面也进来了一群人,都与自己形相一样,——却是一架玻璃大镜相照。及转过镜去,益见门子多了”,贾政等人尚且如此,酒后的刘姥姥迷路得晕头转向就一点都不奇怪了。
李纨的稻香村贾政和元春都喜欢,身在富贵丛中而声称喜欢简朴,如同现代人刻意追求生活的艺术性一样,只是一种姿态,他们并不真的想要田园,也不知道生活本身就是艺术。宝玉傻乎乎指出稻香村并非天然而是人工造作,揭穿了贾政对真正田园的无知,差点被恼羞成怒的贾政给“叉出去”。李纨符合身份的如枯木槁灰也跟她所住的稻香村的纸窗木榻一样,都是人工穿凿,是礼教压迫导致,而不是她作为一个年轻女子的真性情。
宝钗的蘅芜苑,贾政远远看见曾评价说“这座房子无味得很”。这也是宝姐姐给人的印象,说正确的话、做正确的事,轻易不流露内心的喜怒哀乐,非常自制。不同的环境经历造就不同的人,宝姐姐不爱花儿粉儿这件事也无可厚非,但金钏之死帮王夫人撇清、对救过哥哥命的柳湘莲的下落漠不关心就有点冷血了。贾政走进蘅芜苑,看了那些异草仙藤,不禁笑道:“有趣!”接着又说可惜都不认识,这确实有趣。他本来一心“读书”上进,又在仕途上浸淫了这些年,就算还知道“异草”有越花木的好,也不能确切地知道好在哪里了。
元春说潇湘馆和蘅芜苑是她最爱的,其次是怡红院和稻香村;贾政的排序大约稻香村第一,潇湘馆次之,蘅芜苑他先嫌弃后喜欢,怡红院害得他迷路,而且从他对宝玉一双绣花鞋的态度看,大约也会认为那里同样“虚耗人力作践绫罗”,过于“恶赖富丽”;入住的时候宝玉自己选了怡红院,给黛玉选了潇湘馆,按他把好东西留给黛玉的习惯看,他的心里潇湘馆肯定排第一。
《红楼梦》大观园里的建筑都是为表现人物性格服务的,都有各自的主题。怡红院繁复无用的精致、潇湘馆清高傲世的幽静、稻香村身不由己的朴素、蘅芜苑抹掉趣味的冷静,价值观潮水般动荡的现代人缺少了每平米多少钱这样的参数,大约真不知道该怎么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