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道呢,緣法就是一件這麼奇怪的事情,有些人你以為沒有緣分,實際緣分且深厚著呢。有些人你以為緣分深厚,耐不住命運多撥弄兩下,也許再也沒有音信了。
小端親王派人打聽搖姑娘的事,她與蘇塔都知道,閒來替她謀劃合計,能得太皇太后庇佑,嫁給端親王,未嘗不是件好事。只是如今舒氏倒了,正頭的福晉怕是指望不上。小端親王那不著四六的人,這幾次在主子爺跟前辦差倒是很有模樣,若是此後振奮起來,實打實謀一些差事,又有萬歲爺看顧著,前程也壞不到哪裡去。做一個富貴宗室,閒散平淡地把這一輩子過了。等再過些時日,逢著大赦,抬作正頭福晉,便沒有什麼好煩心的了。
只是萬歲爺這番舉動,不尋常。瞧怹老人家那日的模樣,一張臉繃得緊,周身都是凜人的氣度。他為君四海數年,再大的事情在跟前,也是澹然溫和的神色,從沒有什麼事能讓他亂了分寸。那次卻不同,那次的神情簡直令人害怕,是知道嬪主要歇菜了的害怕,一看便是怒到極處了,是真真切切的天子之怒。
好在現在老主子醒了,過了這一劫,還有數十年的籌劃。老主子一眼看見搖姑娘就投緣,老太太那樣看重她的妹妹,必然也會為她的孫女,安排一個最妥當的去處。
搖光睡得輕,一陣一陣的發熱。聽見細微的響動就害怕,乍然睜開眼,頭一個見著的便是芳春。
她的眼淚不受控制地往下落,搖光慌慌張張地想去擦,卻發現怎麼也擦不乾淨。芳春見著了,亦是心酸,抽出帕子來替她拭淚,柔聲道:「好姑娘,委屈了。此番是在慈寧宮的地界裡,咱們都護著你呢,再沒人能傷著你。」
寧嬪身邊的宮女下手下得狠,原本如冰如缶的一張臉,到現在還留下掃不去的紅痕,像是太皇太后暖房裡養著的抓破美人面。芳春有意避開傷口,卻不料還是碰到了些,她眉頭一緊,咬著牙忍疼,半分也不願多說。
芳春收回帕子,又替她掖了掖錦被,「老主子醒了,直說要見你。我們不願讓老主子傷心,說你病著,不好傳病氣過去的。便是這樣,姑娘也要爭口氣,為了老主子,早日好起來呀。」
搖光的聲音有些顫顫的,許久沒有說話,喉嚨里積作一團火,再不復從前的清脆響亮,倒像是揉皺了的一團紙似的。她連說話都有些斷續,畢竟是力不從心的緣故。
「我…我好了…就給老主子…老主子問安去……」
芳春忙噯了幾聲,端水來,仔仔細細餵她喝了,「姑娘在病里,切忌多說話,費嗓子。眼下老主子跟前著緊,姑娘跟前難免短缺些人。我給姑娘把需要的物件一應備在邊上,姑娘受累。」
被褥里的人便奮力點了點頭,一隻纖細的手從被褥里探出來,在床頭雙指彎曲,這是病里的人代行大禮的手勢。
芳春回去時,西暖閣里靜得很。太皇太后靠在大迎枕上,皇帝不知什麼時候來了,也許是剛散了朝會,連衣裳也來不及換,外頭一件天馬皮的石青色褂子,襯得人面若冠玉好身姿,只可惜那雙眼卻心不在焉的。
太皇太后努努嘴,說苦,「拿開,拿開,不喝這個。」
皇帝便招人送蜜餞上來,仍舊好聲好氣地勸:「這是今年漬的海棠果子,酸酸甜甜的。老祖宗愛和白玉粥,配上那香香脆脆的鵪鶉腿子,孫兒都備上了。您把藥用了,孫兒再伺候您進些小食。」
太皇太后又好氣又好笑,「瞧瞧,瞧瞧,他竟是這般對一個病老太太的。這個在書里叫什麼?攜鵪鶉腿子以令老太太不成?」
老太太有精神,大傢伙便高興,陪著說笑了一回,才哄得老太太把藥吃了。太皇太后見芳春進來了,招招手,也不避著皇帝,問:「醒了?」
「已醒了。姑娘讓我代請太皇太后安,說待她能起身了,便立時來請太皇太后的安。」
太皇太后不動聲色地瞥了皇帝一眼,見他拿著調羹的手放了下去,便長長地嘆了口氣:「這丫頭,我病時她費心照料我,誰曾想好容易我醒了,她又倒了?若不是你們說來,這功勞還教旁人占了呢!」
蘇塔說:「老祖宗福壽,您病時,貴妃常攜著全妃寧嬪來看您。」
太皇太后說哦,「那是她們有孝心。」
皇帝默不作聲,將手中的湯盞擱了,又讓人換帕子來,穩而有序:「前頭幾位太福金、親王們亦想來瞧瞧您,孫兒想著瑪瑪尚在病中,便先攔下了,等瑪瑪好起來,再請進宮來敘話也不遲。此次孫兒祭天,成明學著辦差,倒是很得力。」
太皇太后很是詫異,「那猴兒逢著如來了?照這麼說,他媽夢裡也會笑醒來吧!」引得眾人又發一回笑,皇帝便趁勢道:「故而孫兒盼著瑪瑪早日好起來。孫兒點了成明上軍機處學著辦差,前幾日瞧見他把自己收拾得極熨帖,走起路來十分威武。」
「十分威武麼?」老太太睜大眼睛,一看就不很相信,「怕不是還要引著脖子,朝東邊兒叫喚兩聲罷?」
陪太皇太后玩笑了會子,老人家尚且在養病,不好久擾。皇帝伺候太皇太后歇下,又向蘇塔、芳春、煙錦、蒲桃四個細細囑咐了幾句,才由蘇塔芳春送著,一路出了慈寧門。
雪漸漸的停了,宮人拿著掃帚掃積雪開道,隱隱露出瓦青色的地磚。皇帝的緝珠龍靴一步一步走得端穩,主子爺明顯不高興,身邊的人也不敢插科打諢,只得亦步亦趨地小心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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