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來,只有自己悠悠哉哉過了這麼些年。
「沈館主,沈家如今家大業大,不用你操心半點。可我說句得罪的話,倘若一日,撐著你家的人倒下來,但你又沒有支撐家業的本事,到那時,你當如何?」
「我……」江與辰答不出來,他確實也沒想過這些。
「其實我們活著,從來不是獨自一個。父母養育兒女,等父母老了,就輪到兒女照顧父母。妻子同丈夫,也是互相攙扶著往前走。如此,這世間便有了家,人人都有依靠之人,也被人依靠著。
君臣,家國,何嘗不是如此。皇上貴為天子,可也要大臣們的諫言才能把這天下治好。大臣雖聰慧能幹,但不能越過君去。小家撐國,國護小家。孤掌難鳴,獨木難支,世間萬事萬物,離了誰都不成活。」
江與辰靜靜地聽著,心頭卻震盪難平。
從前沒有人同自己說過這些,京都中人不是羨慕他可以諸事不問,就是暗中笑他「奉旨浪蕩」。
他天生一副恣肆做派,並不在意這個,總覺得那些導他求學之人,不過是仕途經濟里的庸碌,鑽到錢眼裡去了,這才將那些俗物盡數甩開。
卻不曾想過,再堅實的大廈,或許也有傾覆的一日。
若他江家真有那一日,自己一個浪蕩子,只怕無論如何也撐不住。
其實科考仕進的本意,不是那些人說的什麼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百世美名,而是要做家人的依靠,家國的依靠。
「方姑娘,原來你心裡,有如此高義。」
江與辰看著她,目光里閃過敬佩,方如逸卻隨意地笑了笑:「閒談而已,若你覺得有些道理,就聽一聽。若沒有,也不必放在心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我絕不願強人所難的。」
「你沒有強人所難!」江與辰語調懇切。「你的這些話,從前沒人說給我聽過……方姑娘,我也得像你一樣,在這世間做點什麼才好。」
「公子你要做什麼?」魏臨不知何時湊了上來,目光在他和方如逸之間打轉。「公子,你不會想在太州府里生事吧?」
江與辰扳起臉:「我是那等喜歡胡亂生事的人麼!」
「這可說不準……」魏臨嘟囔了一句。
江與辰側頭瞪他,卻猛然發現他抱著一大捧品種各異的花,不由地驚道:「你一個大男人,買這麼多花做什麼!」
「沈館主,這些花都是奴婢買的。奴婢想回客棧後同小二借一回灶,做點鮮花餅,我們好帶著回京路上吃。」余照也回來了。
「原來是這樣……」江與辰神色舒緩,想了想,指著那盆連理枝對魏臨道:「把這盆也買下來,帶回京去。」
魏臨吃驚:「公子,你向來不喜歡這些花啊草啊的,今日這是怎麼了?公子,千里迢迢帶盆樹杈子進京,有什麼意思?你若喜歡盆景,等到了京都,再買就是了。」
江與辰卻上下掃他幾眼,做出一臉的恍然大悟:「看來你今日陪余照逛了會花市,身上沒力氣,搬不動盆景,所以才勸我別買。」
魏臨頓時夾緊了手中鮮花,分出一隻手臂來抱起連理枝,面色輕鬆:「公子,這盆是吧!」
方如逸和余照對視一眼,忍不住笑出了聲。
江與辰心情暢快,付了盆景的錢,讓魏臨抱著花木在後頭跟著,自己湊到方如逸身邊,搜腸刮肚了些山南海北的奇聞,繪聲繪色地說給她聽。
回到客棧,魏臨將那盆連理枝搬進江與辰的屋子,靠在門邊眯著眼瞧了他半晌,忍不住道:「公子,你回來後,嘴角就沒放下來過。到底是什麼事這麼好笑?也說給我聽聽,一塊兒樂樂唄。」
江與辰不接他的話,自顧自走到連理枝前瞧了一回,方才開口:「今日你陪余照買花,用了多少銀兩?」
魏臨疑惑:「我沒花錢啊。」
「你!」江與辰氣結,奔過來賞了他肩膀一拳。「你啊你啊,讓我說你什麼好!陪姑娘家逛花市,居然讓她付錢?!活該你都快而立了還娶不到夫人。」
「這,這跟我娶不娶夫人有什麼關係?」
江與辰恨鐵不成鋼:「罷了,同你這個死腦筋也說不清楚。」
他回過頭繼續望那盆景,突然想起什麼,從腰間摸出一疊寶鈔和幾個金元寶,交給魏臨:「今晚你再給侯府尹傳個信,請他幫忙找一找玄朱海參,就說我要買上十二隻。」
魏臨接住寶鈔和金元寶數了數,眉梢微動:「三千兩?公子,你身子骨不錯,何必吃玄朱海參?沒的浪費銀錢。」
「不是我吃。」
「那是……給方姑娘的?」魏臨不解。「公子,你這是為何?」
明明是他家公子救了方姑娘,怎麼如今倒像是公子在報救命之恩?
江與辰扭頭斜了他一眼,目光里透出些明知故問:「如逸她身子虛,總得補補吧?十二隻海參吃下去,定能強健起來,將來習武也可大有進益。我是她師父,總要為她打算不是。」
魏臨捏著寶鈔和金元寶,無奈地想,若是人人做師父,都得做到他江與辰這個份上,這世間的師父,定全是窮光蛋了。
江與辰旁若無人地盯著連理枝,嘴角始終彎著。
魏臨只當他今日是魔怔了,正要離開,卻見他用力錘了兩下胸口,皺眉道:
「魏臨,我最近大概是病了,每次回房來,心口總是堵得慌。你快給侯府尹傳信罷,我去找余照把把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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